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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岁到成年,成年以后,再到现在,我已经不会再因为疼痛而哭泣了。

    皮肤对痛觉的承受能力变强,痛觉神经变得迟缓。明明痛觉是最没有办法适应的感觉,也因此提供危险信号,具有自我保护的功能。

    可我却希望,病态的痛觉丧失可以降临在我的身上。

    也不会因为难过和喜悦哭泣。

    已经没有可以难过,和值得喜悦的事了。

    2005年,带走的是没有用的眼泪,还有敏感的痛觉神经。

    回忆还得继续。只有弱者会停留,驻足不前。

    我以为我已经修炼到了钢筋铁骨、刀枪不入的境界,可原来,城池堡垒如此容易破防。

    只需要小小一颗荷包蛋,就可以唤回我的眼泪。

    和那段刻意被藏起来的记忆。

    我摊开的手掌心被季夏握住,她迟疑着开口:“疼吗?那时候。”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抽回来手,我微笑着,冲她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应该,很疼很疼吧。”

    季夏的眼泪又要下来了,真能哭啊,我抢在她眼泪掉下来之前开口:“不是一直都想知道那年我到底怎么了吗?我现在告诉你。

    “听好了,我只讲一遍。”

    也只允许自己只回忆一遍。所有的细枝末节。

    短暂的沉默以后,我咳了一声。

    “准备好听故事了吗?”

    “嗯……”

    视线里,碎片纷至沓来,十三岁的我如同一支干枯的树枝,在重重碎片包裹下,晃晃悠悠。

    像那年鹅毛大雪,我们在回家路上看见的树,枝桠被厚厚的雪层压弯,几近折断。

    独木难支啊。

    “和你知道的一样,我是单亲家庭,只有一个母亲。不过,你不知道的事是,我的母亲是未婚生子。

    “更悲剧的是,我的父亲,是那个伤害了她的罪犯。

    “对母亲而言,我的存在,是一个活生生的耻辱,时刻提醒她的耻辱。”

    我眨了眨眼睛,看着季夏笑:“惊讶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既然是耻辱,她为什么非得生下犯人的孩子。

    “也不知道,既然选择生下来……为什么,又……不爱她……”

    空荡荡的房间,声音显得有些寂寥。

    “可能有难言之隐或许是,她原本是不想生下来的,只是有什么原因没办法放弃”,我笑了笑,想做出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可是,脸部五官不太听话,只好放弃,“但是,这又关我什么事呢,又不是我要出生于这个世界上的。

    “没选择的。

    “既然出生了,我也只能这样活下来。”

    历经残酷,记忆犹新。

    “那天,我回家就被关在了卧室里,母亲经常这样,我惹她不开心就会被关起来。那回,我以为她会关我一两天就放出来……

    “可是,她没回来……”

    啊,真艰难,虽然已经不再想起来,也清楚明白都是过去了,但是亲口描述还是会觉得口涩难言。

    母亲那时交的男朋友是个瘾君子,骗走了母亲所有的钱,母亲没有沾染上还真是幸运。

    记忆里那场大雪,母亲破天荒地没有彻夜不归,晚上回到了家,发现我不在,在客厅等了我一夜。

    终于在清晨抓住了彻夜未归的我。

    “她把我关起来以后,就出门了,她去了她男朋友家,结果,被抓了。”

    季夏的眼睛倏然睁大,眼泪滚落下来。我看着她,保持微笑,继续:“哪怕她没有任何罪行,但也,知情不报……”

    喉咙有点涩:“关了半年。”

    季夏突然抱住我,肩膀一抽一抽的,委屈的模样,好似那个被关起来被忘记的人是她一样。

    “她把我们忘了,她在一周以后才想起来我们,让警察去家里找我……”我的表述其实已经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了。

    “别说了……”季夏的声音哭音很重。

    聪明如她,已经猜到了。

    “季夏,你听好,我只讲一遍。”我任由她抱着,双手垂落在两侧。

    身体放空,任由瘦弱的自己倒下去。

    “哗啦”,碎片被震起来一大片。

    拍门的力气也没有了,声音也嘶哑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着,门外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人。终于放弃抵抗,拖着沉重的身体站起来。

    脑袋晕晕乎乎的,每走动一下,牵动身体,四肢躯干到处都疼得不得了。

    整个人像气球一样,被鼓满气,又放空。眼前的东西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床忽远忽近。

    唯一清醒的感官,仅剩下——很冷。

    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身体在被子里缩成一团,不敢动,一动,牵动肌肉,又会疼痛。

    尝试开口,发不出声音。

    呼吸困难且滚烫。感冒变严重了。祈祷着母亲快点回来,快点消气。

    又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头痛舒缓了很多,手足有了点力气,胃和腹部却极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