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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消雪融,天地苏醒。

    春风带着冬日未消退的寒意,掺杂着泥土和血腥的气味在北境军女营弥漫。

    刚卸下手铐脚镣的殷拂云还未弄清情况,就被两个士兵粗暴地推到围观人群的前排,紧跟着一脚猛踹。她趔趄两步朝前栽去,摔在躺着之人身上,受伤的小腿撞到地面,疼痛钻心,眼冒金星,她闷哼一声咬紧牙强忍。

    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惊叫连连,似乎遇到凶猛野兽一般不约而同朝后躲。

    殷拂云缓过痛来,看到面前一片殷红,浓烈的血腥冲击她的鼻腔,身下之人被这一下重击竟毫无反应,她惊慌坐起,这才瞧清楚。

    地上躺着女子约莫十八`九岁,身材纤瘦,五官俊俏,细长白皙的脖颈一侧被刺了个血窟窿。满身衣衫浸染鲜血,鬓发凌乱,双目圆睁,充满死前的仇恨和绝望,模样骇人。

    她心下略紧,抬头望向周围,几乎都是女人,个个面露惊恐,胆小者吓得浑身颤栗躲在旁人身后,胆大者鼓着勇气投过畏畏缩缩的目光。

    一名军士踱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审视,好似在欣赏一件战利品,满脸得意地点着头。

    殷拂云昂首不卑不亢将对方通体打量:身材中等,面庞方正,面皮粗糙有皴口,是常年风霜所致;一身低阶军官衣甲,腰间斜插一把白狄人善用的弯刀,质地普通,想必是战场上得来。

    低阶军官对上她的眸子,不屑嘲笑两声,抬起一脚踩在身侧石台上撑住半个身子,十足兵痞子横样。

    “敢这么看爷?胆子挺大,叫什么?”言语戏谑。

    殷拂云不作声。

    押解的官兵快步上前昂首挺胸用洪亮的声音回禀:“此罪犯乃逆贼殷尚甲次女殷霁云。”咬字清楚,特别“逆贼”二字咬得极重,生怕在场的人听不出他的情绪和用意。

    殷尚甲这个名字在大周妇孺皆知,半年前“谋逆”案更是传遍四境。

    低阶军官闻言眉头微皱,面露愠色。身为军士以尽忠守国为天职,最痛恨便是不忠不义之徒,更何况还是曾经的大将军及阴安侯这种身份的人谋逆,罪加一等,不可饶恕。

    押解士兵又忙低语:“她还是当年拒婚咱们郡王,让郡王成为笑柄的那个殷家大小姐的胞妹。”

    这话一字不落全都落在殷拂云的耳里。看着低阶军官表情一点点变得邪恶起来,她生出担忧和戒备。

    不是怕这些士兵刁难,也不是怕在女营将会受到的欺凌羞`辱,她自认为有办法去应付。她担心的是那个人的态度。

    永安郡王李忻与他们不同,如今他可以轻松决定她的生死去留。

    当年她当众严词拒婚,令李忻颜面扫地,备受嘲笑,此后他在府中发了半个月的疯,几乎把整座府邸掀翻,最后带着一腔怒意来到北境,数年未回。

    京中关于李忻会怎么报复她的传言颇多,她远在南境军营也听到无数。

    这些年过去,此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虽然她如今身份是殷拂云的“妹妹”,可这一路上还是因此事受尽押解官兵的奚落、斥骂和恐吓。北境军想必都耳闻当年事。如今被发配至此,依李忻睚眦必报的性子,怎肯轻易放过仇人的“妹妹”?

    低阶军官歪着头又将她打量一阵,神情傲慢,十足玩味戏弄之意。

    “在军中就听闻殷二姑娘是京都第一美人,我瞧着模样也就中等之姿,徒有虚名嘛,想必你家姐姐更加不如了吧?”说完狂妄大笑,引得周围几名士兵也跟着笑起来,周围女人却个个不敢吭声。

    殷拂云依旧沉默不回应,这种嘲讽她半年来听腻了,言语的回击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于她毫无益处。她自顾垂眼看面前的女子。

    在南境见惯了鲜血和死亡,本已能够淡然,可这半年发生的一切,让她越发见不得这样画面。每一个死亡,都让她想起至亲离开时的样子。

    妹妹也不过十九岁,她最喜欢干净,平时衣裙上见不得半点污渍,临终时却蓬头垢面,鲜血满衣,倒在腐臭的牢房里,抬出去时连块遮面的布都没有。

    妹妹本不该死,是为了她活着,有意义的活着。

    殷拂云掀起衣摆,从相对干净的中衣上撕下一截,轻轻盖在女子面上,维护她最后的一点尊严。

    低阶军官再次奚落:“同命相连呢!赶明个你死了,还不知有没有人给你遮面呢!”拔刀故意去挑开面布。

    殷拂云伸手挡开大刀,护住女子。

    低阶军官对她的反抗提了兴趣,提刀横在她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将脖颈一侧肌肤划开一小道口子,溢出几滴血珠。

    围观的人紧张起来。

    殷拂云没有丝毫害怕,低阶军官越发觉得有意思。

    所有被发配到这里的女犯,即便是之前杀过人的,刚来时只要他三两句话都已经吓得浑身哆嗦,开口求饶。更别说大刀架在脖子上了,早就哭爹喊娘或者干脆吓昏过去。

    此刻连周围的女人都吓得面容失色,面前姑娘竟能够如此冷静,真不愧是将门之女。

    他也想看看将门之女是不是真硬气。

    抖了下手中大刀,再次割开一小道肌肤,恐吓道:“无论你以前多金贵,到了这里都是贱命一条。老子让你往东你就得往东,若是反抗,老子随时一刀结果了你!”说完又准备抖刀吓唬。

    殷拂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刀背,顺势用力一翻,刀插在面前石板缝隙里。

    小小女子竟敢如此胆大下他的面子,低阶军官顿时怒气上窜,抽刀想狠狠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姑娘。手中的大刀却纹丝未动,死死地嵌在面前姑娘手掌下的石缝里。

    低阶军官更怒,自己好歹是个兵头儿,底下十几号兄弟,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犯下面子,以后怎么混。他铆足劲抽刀,大刀也只滑动了两寸。

    “反了!”低阶军官怒吼。

    殷拂云猛然抬头,目光狠戾地瞪着面前人。低阶军官被震得动作僵住,同时感到有冷刀子从那双黑洞洞的眸子里射出,穿过自己脖颈,他甚至能察觉到疼痛和窒息,心跳也跟着慢了半拍。

    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脖子,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

    回过神慌乱地瞥向周围,所有人都一脸惊疑地盯着他。

    再望向面前姑娘,眼神除了坚定并无其他,似乎刚刚自己被施了咒产生幻觉,心下害怕起来。

    他常听军中南人说,与大周南境相邻的勐国巫咒之术盛行,殷家常年驻守南境,会一些不足为奇。

    一定是巫咒之术!

    如果不是巫咒之术,她一个姑娘怎么会有那么大力气?

    巫咒杀人无处遁逃,他越想越害怕,再没有教训对方的勇气。

    殷拂云及时收回力道,低阶军官慌忙收回刀,神智渐渐清明,瞥了眼众人强扯着嘴角掩饰尴尬:“念你初来不知规矩,姑且不与你计较,好自为之!”挥手让人将女子抬去西边林子埋了。

    士兵没瞧见殷拂云的眼神,也没看出来刚刚两个人暗中较量,无所顾忌,上前一把将殷拂云推开,抬尸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