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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喀巴湾水深浪平,是一个很漂亮的港口,适合各种海上运动。

    俩人转机,又开车才到达了这里。

    费海开快艇,将她带往离岸的科研考察船,还说船上有一个“湿实验室”,“全球各国五六十名科学家都在。所以是艘大船,单是湿实验室就有二十多间。”

    盛夏觉得太厉害了,知道这一次,她可以大开眼界学到许多,她也就更加珍惜此次的机会了。

    用来形容她的最好的八个字就是:两眼放光、干净十足!

    快艇开了两个多小时,换了普通人,又晒风又大,人要被吹干吹瘪了,但她不同,坐都坐不住,站得笔直,两眼光芒湛湛。

    等他们一上船,费海将她介绍给众人后,就马上开始工作了。

    费海先带她熟悉船上的一切工作,考虑到刚下飞机不可以潜水,所以他就带她去了仪器操控室,讲:“这里是操作水下机器人的。在这里没有时间给你去学习,需要马上上手。我现在教你操作,说明书也在这里,今晚不管你是通宵还是怎样,要用一天的时间学会操作这些水下机器。”

    费海手把手,一步一步教她操作。一人操作一台机器人。

    费海的那台水洗机器人下潜得很快,他按着什么按钮,机器人伸出了手,打开腿部部件,取出瓶子,开始装海水;然后又刮了一点岩石,以及各种藻类回来做研究。

    盛夏一开始有点手忙脚乱,那台机器人也跟着乱起来,原地转圈。但她不慌,能静下心来,看他操作步骤,跟着一步步走,很快地,她的那台机器人就变得正常了。

    费海忽然喊住了她,“倒退三米。这一带有珊瑚礁,你这个走法,会刮碰到珊瑚礁的。”

    盛夏将机器人停住,她尝试让机器人的手灵活地转动,但别说像费海操作的那样去取样本了,连转动机器手部都做不到。盛夏难免有点沮丧。

    费海看出她情绪不佳,忽然讲:“你看那株幽兰珊瑚。”

    盛夏看过去,忽然,一条艳丽的小丑鱼从有着无数柔软的触角的幽兰珊瑚里游了出来,“哇!”

    这样一来,盛夏的注意力被海底下鲜艳绚烂的珊瑚礁所吸引,她惊叹不已。

    费海讲:“这里是暖海,所以海底珊瑚、植物、鱼的色泽都很艳丽。红海本来就是潜水圣地,所以这片珊瑚礁很美并不足以为奇。红海的每一处珊瑚礁都很艳丽,这个只是最普通的。更深一些的,还要美。”

    盛夏惊奇道:“红海的珊瑚保护得这么好吗?听你的意思,这里珊瑚很多!”

    费海讲:“没有太多人为的破坏的。这里没有污染,但也的确没有过多地保护。甚至,这里有大量的藻类生存,藻类数量太多,是会对珊瑚造成威胁的,但这里的珊瑚却依旧长得很好。”

    “是因为鱼很多吧!鱼吃掉了海藻。这里的生态系统居然保存得这样好!珊瑚-鱼-海藻形成了平衡,证明这里的环境很好。”盛夏讲。

    费海答:“你忽略了一个问题。珊瑚是怕热的,气温水温太高,盐碱度不对,它们就会白化甚至死亡。因为它们体内的虫黄藻怕热,所以珊瑚也怕。但这里的水温偏高,盐分也高,超过了珊瑚正常生长的环境指标,珊瑚却依然长势很好。”

    盛夏开始思索,她眉头拧得紧,在脑海里做着复杂的计算。费海则继续采集各种样品,收取了好几样藻类,尤其是生长在珊瑚附近的藻类。

    盛夏很善于发现和总结,她讲:“有一种藻,鱼不啄吃,但我观察了这么久,它们吃其他的藻类。”

    “你自己试试收集。”费海示意她操作水下机器人。

    盛夏全神贯注,很小心地移动自己手部动作。费海指示:“往左边一点,向上,不要靠太近,伸出机器手里的铁钩。”

    在他的教导下,她操作上熟练了许多,也终于第一次收集到了样本。

    费海讲,“就按我刚才说的,你多练习。水下机器人昂贵,你操作时小心一点,看到那条钢索了吗,不要按那个按钮,钢索一旦断下,如果遇上大浪,你又不会操作,机器人就会被海浪卷走。”

    盛夏吐了吐舌头,“这玩意儿这么娇贵,你就让我一个人摸索?!”

    费海把说明书放她面前,“我说过了,只要你不按那个红色按钮,它不会跑了。只要机器人没有跑,一般情况下,它也不会被撞坏。倒是那些珊瑚,你给我离远一点。崩掉一个珊瑚角,都有你好瞧的!”

    说完,他继续教她怎么操作。

    等到她回过神来,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她饿得是饥肠辘辘。

    费海才肯放过她,准许她去吃饭。

    走出操作室大门时,她暗声嘀咕,“压榨剩余一滴劳动力的资本家!”

    费海挑了挑眉,当没听见,直接离开。

    盛夏拿起手机,才叹了声气,这里在大海里,除了卫星电话,没有信号。

    她想给小叔叔打电话、发短信也不行了。

    另一头,明雪也是神不守舍。

    对于放她自由,让她和费海长时间相处,而费海又是那么优秀和完美的人,是一个和她志趣相投的科学家,明雪会反复问自己,这样做,真的做对了吗?

    让她去追求自己热爱的,事业,或是正视自己的心……而她或许会抛弃了他。明雪揉了揉眉心,很不理智地在她工作的时间给她打去了电话,但是她的手机忙音。也是,海上又如何有信号呢?!

    他嘲笑起自己来。

    盛夏到达埃及后,其实一直有给他电话,他们只是在她出了海后才断了联络。但现在,他就很想很想她了!

    明雪走出庭院,月夜皎皎,照亮一树繁花。初夏的季节了,鲜花开遍,夏虫唧唧,十分热闹。

    明海在做塑料鲸。这头鲸用超过一万件塑料来做,现在已经搭起了两米高。

    明海看了自家小叔一眼,问:“想暴躁妹了?”

    明雪点了点头。

    “我和费海是知己,我们在绿岛认识的,我十五岁就认识他了。他是一个品行端方的君子。小叔,你放心。”明海很认真地讲。

    明雪笑了一下,十分苦涩,“小海,正因为他太好了,我自惭形秽。”

    明海讲:“小叔,你只是爱得太深了,所以患得患失。盛夏和费海都是道德感很强烈的人。他们懂得自我约束。”

    “你错了,小海,感情的事,是约束不了的。”明雪揉了揉太阳穴,“算了。我在说什么混账话。如果夏夏回到我身边,我会很幸福。失之我命,得之我幸。我既然想要她幸福,那就要放手让她去追寻。”

    明海想了想,答:“如果是我。我不会放爱的人离开。我会紧跟她,缠住她,不放过她。”

    明雪笑了一下,“小孩子!”

    “因为你年轻,小海,所以你的爱可以热烈,不需要克制,也不需要瞻前顾后。”明雪搬来长梯,爬上去,和他一起做粘贴工作。

    明海停下来好几次,仔细调整鲸的形态。

    明海讲:“暴躁妹出发前有给我打电话,她说她向你提出了结婚的要求。但是你拒绝了。我感觉得出来,她的失落。换了是我,我会第一时间和爱的人结婚,绑死她。”

    明雪打趣:“还要和她第一时间生孩子。”

    明海苦笑了下,“我是想。但苏听……她现在有丈夫宠着,很幸福。”

    明雪想起最近这个小侄子天天抱在手里看的《霍乱时期的爱情》,难得地幽上一默,“那你可以学阿里萨,好好活着,活到熬死情敌,熬死她的丈夫。”

    明海脸一黑,讲:“小叔,你是认真的吗?”

    他生气了,“我这么任劳任怨地从巴黎美院飞过来给你做雕塑,你拿我开玩笑,寻开心吗?我不做了!”说完,噔噔噔地爬下了梯子,跑回房间去了。

    明雪摸了摸鼻子,现在的小孩脾气都这么大的么?玩笑也不能开……

    他苦笑着抬起头来,看着明月,忽然喃喃:“夏夏,你现在在干什么?”

    “夏夏,我在想你。”他对着月亮伸出手来。

    大海上,盛夏站在甲板上,端着一盆冷掉的面,看着大海和圆圆的月亮出神,“小叔叔,你在干什么呢?”

    她看向月亮,月亮照耀下的世界另一个地方,有她牵挂的人。

    同样温柔明亮的月,看着月下的一对有情人,将月辉洒向他们。

    同一抹月色下,是相思的一对人。

    ***

    海上的生活,很累,也很有趣。

    不下潜的日子,就操控水下机器人,透过大屏幕去观测海面下的世界。

    以及,做不完的湿实验室里的实验。

    实验室里,已经通宵了三晚的盛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费海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他一对碧蓝色的眼眸里,起了红血丝。她看见了,嘲笑他是碧红眼睛的兔子。

    盛夏在对培养皿里的独株珊瑚加热,一点一点地加,量太多了,珊瑚会死亡,这个过程很磨人,她已经在加热这一项上坐在那里,对着显微镜连续观察了五个小时。她一边看,一边输入热源,一边吐槽:“我需要大量补充叶黄素!”

    费海也累得不轻,他在观察为什么两种不同种类的珊瑚,一株活得好好的,一株眼看着变弱。他需要证实点什么,他讲,“西面那片珊瑚,这两个品种有点奇怪。”

    “我注意到了,一种珊瑚发育得很好,另一种不太好。”盛夏讲。

    “明天我们去潜水。”费海答。

    碰巧,盛夏这边出现了变化,她惊叹了一声,“我的珊瑚吐出了虫黄藻!”

    费海讲:“不耐热的不是珊瑚,是虫黄藻,但虫黄藻离开了,珊瑚就会白化直至死亡。培养皿的环境是属于避无可避的,你开始减弱温度。”

    盛夏胆子大,想要搏一把,“老师,这些本就是研究类珊瑚,死了固然可惜,但科学需要我们试错。我想再坚持。”

    费海想了想,点头同意,“那你记录数据。虫黄藻死亡了的话,你再添加进去。”

    盛夏指了指费海从珊瑚礁附近采集的几十种海藻,大胆推测,“我想加进不同的试试。”

    费海一挑眉,“你觉得珊瑚与共生藻类的关系,在全球变暖的影响下发生了改变是吗?你在捕捉促进这种转变的东西。一种热敏源。”

    “老师,你心中不是早有答案了吗!这里的海水温度这么高,盐度也高。在实验室里,在我不断加温下,珊瑚依旧保持很高的耐受性。这里的珊瑚一直在适应环境气候的转变。这也是你要带我来这里的原因。”她看着他眼睛,坚定地说道。

    费海难得地笑了,“孺子可教。”

    “不过在这里的科学家们,可有没有一个有你的胆量,既申请对珊瑚加大施压度,甚至去捕捉它抵受不住的那个点,又申请加进不同的藻类去寻找答案。但是杀死珊瑚式的研究,就很吓破那些科学家们的胆。”费海讲。

    盛夏只是笑了笑,“因为他们都年纪大了,而我还年轻!”

    费海被噎了一下。

    盛夏摸了摸培养皿,不无可惜,“就是可怜了这株珊瑚,它不该遇到我。”

    费海讲,“多试试几种方案。不要让它的牺牲白费。”

    在加热环境下,虫黄藻死亡。珊瑚开始白化,但它依旧活着。就连盛夏都叹,它是她见过的最具生命力的珊瑚。为此,还吸引来了好几位科学家,他们分别提取了它的生命体dNA,回各自的湿实验室作研究。

    盛夏对它的感情越来越深,给它起名为小强一号。

    费海听见这个名字时,只觉眼前一黑,最后,他只好摇头,“在文艺细胞方面,你远远不如你家叔叔。他就连给Gelato起的名字都很好听,浪漫且富有诗意。”

    俩人相处时,费海总会不断地提到明雪,仿佛是在约束着谁。盛夏没深想过这个问题。而费海他知道,他是在本能地约束自己。

    盛夏做了许多记录,每一个温度的升高,她都记下了。这一次,她观察道显微镜下,小强一号的细胞活力已经很微弱了。她知道,温度的临界值到了。她撤掉了热源,讲:“我觉得,再加下去,它就真的死透了。现在,我想看看它还能挣扎多久。我期待奇迹。”

    费海点了点头,现在才觉得小强或许是个好名字。

    这一个多月来的反复研究、记录,盛夏与费海已经做了大量记录。现在就是要观察珊瑚小强一号最后的一搏。

    关于最新研究的《珊瑚与共生藻类、以及热敏源之间的调节关系》论文,盛夏已经写了三分一。

    费海帮她修正了许多重要的数据,和分析错误。

    盛夏讲:“老师,怎么不见你写论文呀!等你发表了,你的资历就够厉害了。”

    在工作的时候,费海发现,她喜欢叫他老师。

    费海讲,“你是后辈,更多的机会应该留给你们。”

    他这是将所有功劳,与科研成果都留给了她?!盛夏咬了咬牙,觉得不安,试探着讲:“那我加上你的名字。就放在前面。”

    费海看了她一眼,看出了她的局促,他淡淡地讲:“盛夏,我带出来的学生不算少。但你是最有天赋的一个,所以我才收了你当我徒弟。不要令我失望。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你资历太浅,和你过于年轻有关,其实你的履历我看过,并不单薄,相反以你的年纪做到了许多科学家们三十岁以后才知道的事。假以时日,你会是一个出色的海洋科学家。你早两年和上年在北极、南极的科研记录,我给何生看过。他很满意,让我带着你做。等于说,你和我都是他的入室弟子。”

    这一下,盛夏才安下心来。

    费海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继续做实验。

    他走到甲板上,去抽一支烟。

    真是的,烟瘾又犯了!

    因为抽掉了热源,所以培养皿里的温度回复了正常。十天过去了,原本那株奄奄一息,白化得如白骨一样的小强一号,挺了过来,开始绽放异样的生命活力。它的肢体开始一点点恢复柔软,甚至会随着海水一摇一摆,像在和人打招呼。而它的色泽也开始恢复光泽,然后是一点一点地恢复原本淡淡的黄绿色。

    有了颜色,就证明,小强一号和某种共生藻融合了。

    费海将在水下机器人操作室里拉了过来,当她看见小强一号的触角在晃动,仿佛很开心时,她惊喜得尖叫起来,“啊!小强一号活了!早两天它还泛着死白的灰光呢。我都要放弃,并接受这个现实了!现在,它得活了!”

    “你可以继续研究了。这株样本很强悍,我建议你把它带走,带回到你的雪瑚实验室里。别的样本可以在我们离开前移植回海底。但这一株,它是如此独特。你好好养着它吧。如果有一天,它成熟了,排卵了,收集起来。它会是人类的希望。它的下一代,你可以通过人工培育,激发它的抗热抗盐耐受性。”费海讲,表情淡淡的,但内心里是澎湃的喜悦。

    这是很了不起的科研成果!他将这一硕果,交给了她。

    费海想,他是渴望成就她的。

    就如明雪也渴望一样,否则,明雪也不会放她来这里。

    他们都是一样地爱她,毫无条件的爱,与给予。

    ***

    船上有卫星电话,但是按顺序来给各自的家人报平安用。

    盛夏给明雪打电话,她一听见他声音,人就哽咽了。

    明雪在电话那头哄她:“乖啊,夏夏。别哭。”

    盛夏和他讲,小强一号的光辉事迹。他听了一直都是笑,然后也给她讲故事。他讲,他一个朋友是做医生的,还在读博的时候,导师交待下来有任务,就是养细菌。

    她一听哈哈笑,“养细菌?好可爱啊!”

    明雪接着说,“可是他反反复复养了无数次,总是把细菌养死了。每一次细菌养死了,他都要肝肠寸断。”

    盛夏笑得肚子痛,“这些细菌有点惨啊!”

    “是。他也挺惨,一直被导师骂。”明雪讲。

    “那他能毕业吗?”她好奇道。

    明雪:“毕业了。他后来有了自己的实验室,一有空了就养细菌,把细菌当宠物养。后来得了专利。他在日本留学时那位导师知道了很欣慰。”

    把细菌当宠物养!噗!她是真的忍不住了!

    明雪讲:“所以小强一号多亏你给它起了一个好名字。”

    盛夏嘟囔:“费海天天说我俗!说我起名字特难听!”

    听见费海两个字从她嘴里流露出来,明雪停止了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