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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铮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院子里依然无人。木板旁边,依旧放了食物,有三个包子和一碗水。吃完东西,解手洗脸之后,段铮毅然离开了刘明喜的家。

    他要去凤凰镇。段铮拿着一支木棍,一瘸一拐,通过问路,慢慢走到了凤凰镇。

    这镇上早没了昔日的繁荣和热闹,充斥着一股腐肉的味道,吸引来大群的苍蝇。目光所及,到处可见破碎的门窗和没清洗干净的暗红色,巷道上行人寥寥无几。

    段铮一路问去,没有人知道他的家人以及张三、李四的下落,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就在一天前,镇上所有的尸体都被运走了,扔到小镇边上的砖厂里焚烧。

    街上一位大爷看他可怜,给了段铮两块饼。

    段铮就像行尸走肉一般,漫无目的地在镇里走来走去,逢人便问,眼神空洞得像一具骷髅。

    夜幕降临了凤凰镇。

    段铮不知去哪里,捡来一条破布,裹在身上,独自睡在小镇的戏台上。

    这戏台,曾经是小镇最热闹的地方。哪怕到了晚上,每天依然有很多人围在台下看戏,喝彩声不断。而如今,台上就段铮一人。

    一只野狗走了过来,挨着段铮趴下。寒夜里,一人一狗互相挤在一起取暖。

    第二天,八、九点钟的阳光照射在段铮脸上。他迷茫地坐了起来,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不知所措。

    又在镇上打听了一天,段铮依然是没有任何的消息。想了好久,段铮决定前去天津港。也许,师师、清莲还有阿爹、阿母他们已经在港口了,说不定现在就在焦急地等着他呢。

    于是,段铮起了身,一边问路,一边朝天津港的方向走去。那只野狗一直跟着段铮,直到小镇路口处,才停了下来,吠了几声。段铮回头看了看它,停留了片刻,便继续前行。

    一路上,只要能够塞进嘴的,段铮都毫不犹豫地捡来吃了,哪怕是一堆牛粪。出了小镇,段铮走到一条小河旁边。他迟疑地走上前。

    河水倒映出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影。段铮傻傻地看着自己的倒影,一时竟看痴了。过了一会,他小心地把全身的衣服脱了,走进河内,仔细地清洗自己,除了箭伤的地方。

    洗完后,段铮用手捞着,喝了几口河水,静静地坐在河边,等太阳把自己晒干。

    一会,觉得身上没那么湿了,段铮拿起贴身的棉袄,准备穿在身上。突然间,棉袄破损处有一丝金光映进了他的眼睛。

    段铮疑惑地拿近点仔细察看。这棉袄里居然里缝着几张金叶子。一瞬间,段铮想起来了什么,眼泪开始流出来,再也压抑不住。

    寂静的河两岸,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这件贴身的棉袄,正是李师师在出发前,临时给他缝的。段铮犹记得,李师师拿给他穿上的时候,还笑着说,这件棉袄弥足珍贵,段郎可不要丢失了。

    段铮当时一把抱住她,说师师亲自缝的棉袄怎么会舍得丢。

    只是自己当时不知道,李师师偷偷把几张金叶子缝在棉袄里面。

    穿好衣服后,段铮继续前行,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走进了另一个小镇。

    在一家小钱铺里,段铮用一张金叶子换了白银,又到一家药铺里,让大夫帮自己把箭头挖出来。

    夜里,段铮躺在一家客店的房子里,胸前裹着两层纱布。幸好这支箭只是刺进肉里,没有伤到肺,否则段铮也熬不到今天了。

    次日,段铮买了条毛驴前往天津港。他自己也知道,希望很渺茫。但只要还有着一丝希望,你内心的意志力就会无比的坚韧。

    终于,段铮来到了天津港。这是一家人约定好的地方,也是新生活的中转站。

    然而在这里,段铮眼中所见到的全是陌生人。没有人见过他口中描述的家人。

    偌大的港口,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只有段铮孤单一人,望着天边成群的海鸟。

    随着时间流逝,段铮心中越来越绝望,他知道自己和家人大概是天人永隔了。

    望着波涛不断的大海,段铮有好几次就想跳下去,从此一了百了。

    但心底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不断提醒着他,要活下去。

    五天后,段铮终于放弃了等待。他买了一张船票,不过不是前往福州的,是前往睦州的。

    段铮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到沈廷望、刘长卿两个兄弟。

    码头上,一艘船开出了港口。段铮站在甲板上,抓着栏杆,向西望去。远处海面上出现了暴风雨,一只落单的海鸥正在悲鸣。

    十年京师梦,如昙花一现。

    他不知道未来将会怎样,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要好好活着,说不定哪一天就会遇到她们。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京城外的庆陵,两个黑衣人趁着夜深,翻过了围墙,一路潜行,在一间有灯的房子前停了下来。其中一人敲了敲房门。

    过了一会,房里传来沙哑的声音,“门没锁,进来吧。”

    两名黑衣人进了房间,反锁房门,并脱下面罩,正是刘铤、冯鸿两人。“史兄!”“师傅!”随着两人的呼喊,史逢春缓缓转过身来。

    刘铤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数年不见,昔日的老友竟然衰老成这副模样。

    只见史逢春满头皆白发,脸上的肉仿佛消失了,干瘪得像风干的橘子,两只眼睛深深陷了进去。一旁,凌乱地摆放着许多空的酒瓶。

    “史兄,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史逢春醉醺醺地笑了笑,说道:“这样不好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一旁的冯鸿看到师傅自暴自弃的样子,心中暗叹,但又不知如何劝说。

    “史兄,李自成很快就要打到京城了。”

    听到这句话,史逢春一愣,终于放下了酒瓶,黯然神伤,说道:“打过来,又能怎么办?我只是一个老奴才。”

    刘铤走上前,握住史逢春的手,说道:“跟我走吧,去南方。京师,太危险了。”

    史逢春挣开刘铤的手,站起来说道:“我哪也不去,就在京师。朱家的天下要是亡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