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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远城西北角,一名炮手估测了红夷大炮和城下黄龙幕的距离,说道:“罗指挥,这么远,怕是轰不到贼首。”

    罗立撑拳磨掌,心狂跳不已,说道:“赶紧装弹,打不到也要吓死他!”

    努尔哈赤距城墙是很远。通常来说,越远准确度就越差。偏偏这一次,罗立碰上了狗屎运。

    炮弹在努尔哈赤身边炸开,座下战马受惊,扬起前腿长鸣。努尔哈赤失去重心,从马上摔了下来。

    周边的亲兵见状,赶紧搀扶努尔哈赤上别的马后退。努尔哈赤退到安全地带,见尸横遍野,不禁心灰意冷,叹了口气,让传令官鸣金收兵。

    这场打了三小时的续战再次以大金的失败告终。宁远士兵们见敌军仓皇而逃,个个欢呼雀跃。

    袁崇焕在城头上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敌军,知道宁远城终是又守住了,后背的汗慢慢流出来,双手止不住地微微发抖。这两天,他也是第一次指挥这么大规模的战役。

    袁崇焕深呼吸了几口,故作平静地在城头巡视,心却砰砰如鹿撞,这一刻他在梦里想过好几回,今天终于实现了。

    听到外面震耳般的欢呼声,朝鲜使者韩瑗知道打赢了,也迫不及待地从鼓楼走下来,去找袁崇焕表示祝贺。城外,远处的山林里,几个蒙古斥候看了最后一眼宁远战场,悄然离去。

    金营这边,皇太极等贝勒、大将得知努尔哈赤从战马摔了下来,急忙到主营军帐探望。众人见努尔哈赤脸上有伤,神色憔悴,齐齐向大汗行礼问安。

    努尔哈赤黯然说道:“本汗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刚才军医已经处理过伤口。”

    努尔哈赤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杜度,问道:“布颜代将军醒了吗?”

    杜度悲痛地说道:“布颜代将军一直昏迷不醒,怕是……”

    努尔哈赤站起来,说道:“带本汗去看布颜代将军。”

    到了布颜代的军帐中,努尔哈赤见布颜代右腿被炸断,血不断地从棉布渗出来,面如金纸,气息奄奄。

    努尔哈赤见爱将危在旦夕,心里堵得慌,转身对杜度说道:“找军中最好的大夫医治布颜代,若是醒过来,马上禀报我!”

    杜度低头不敢正视努尔哈赤,恭敬地应道:“谨遵大汗旨令。”

    袁崇焕慢慢走在城头,心里好像吃了人参果一样,没有一个毛孔不畅快。将士们见到袁崇焕,个个扬眉吐气,连声高呼:“袁大人威武!”

    走到东城时候,袁崇焕和满桂两人相视,会心一笑。几年前他和满桂、祖大寿一起修筑宁远城防。袁崇焕对工程质量极为苛刻,几处被要求拆了重筑。昔日的艰辛付出,如今都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巡视完城头,袁崇焕到西城下察看城墙破损情况。只见何可纲和工匠们愁眉苦脸,袁崇焕一愣,问道:“大敌已退,何将军为何事发愁?”

    何可纲指着被凿穿的城墙大洞,说道:“今日气温比昨日更低。工匠们说这种天气无法修补城墙。”

    袁崇焕看了看西城被凿穿的四个大洞,又从洞口出城看了看西城外面,只见整个西城的城墙被凿得和蜂巢一样。袁崇焕叹了口气,对何可纲说道:“既然如此,你和工匠们商量一下,尽可能地加固城墙,别坍塌了就行。”

    处理完军务,袁崇焕回到自己府中,尹晓雪看到丈夫,满心欢喜迎了上来。两人在内屋内,围着火炉坐下。尹晓雪细心地帮袁崇焕清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

    袁崇焕转头看着尹晓雪,见她身形消瘦,一缕青丝不知何时已染了白霜,情不自禁地说道:“娘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尹晓雪笑着说道:“我不辛苦。姐姐才辛苦呢。她带医疗队这两天给士兵们救治,眼睛都没合过。每次给她们送热腾腾的饭菜过去,总是来不及吃。等到伤员都休息了,她们才能扒几口饭菜。”

    一说到姐姐尹晨雨,尹晓雪眼眶微红了起来。

    袁崇焕柔声说道:“你姐姐辛苦。你为她们准备饭菜也辛苦。”

    尹晓雪笑了笑,神情有些骄傲地说道:“可不是!宁前道袁大人,这两次击退贼兵,可不光是男人的功劳。我们宁远女子也为抗战做出了贡献!”

    袁崇焕笑看着爱人,说道:“对,军功章里也有你们女人的功劳。要是守住了宁远,我就表彰你姐姐和其他有贡献的巾帼英雄。”

    尹晓雪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说道:“那敢情好。我去准备晚膳了。”

    夕阳西下,落日的一抹余辉照在宁远西城的城头上。何可纲看着城外,到处都是白骨露野,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触。不知今日战后会有多少断肠人魂系于此,又不知天亮之时又会有多少人埋骨此地。

    跃马终黄土,传书无收客。

    正当袁崇焕、尹晓雪两人正准备用餐的时候,袁承志从外面走了进来,对两人说道:“父亲安好,姨娘安好。”

    袁崇焕见到儿子回来,心里很高兴,却又若无其事地说道:“你回来的正好,一起吃饭吧。”尹晓雪高兴地招呼袁承志坐下,赶紧去给他盛饭。

    袁承志走近坐下后,尹晓雪在灯光下一看,不禁轻呼:“承志,你脸上怎么啦?”袁承志脸上一道深深的箭痕,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痕,全是这两天留下的。袁承志除了脸上,身上还有四处创伤,外面包着纱布,渗出一点红。

    袁承志说道:“姨娘不必担心,这是小伤,过几天就痊愈了。听说阿爸也受伤了,不知道好些吗?”

    袁崇焕淡淡地说道:“好了。既然上战场,哪有不流血。”

    一家人还是和往常一样,安静地吃着饭。袁崇焕吃得很快,放下筷子,出去走了一圈,又回来坐在饭桌上品着茶。袁承志吃完饭,陪着父亲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准备回军营。

    刚走到大门的时候,袁承志被尹晓雪喊住了。尹晓雪趋步过来,递给袁承志一包东西,说道:“这是你父亲给你的,是最好的金疮药,有内服的也有外服的,里面有说明书。”

    袁承志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纸,上面笔墨未干,正是父亲写的用药说明。袁承志回头望去,父亲坐在大厅里看着书,灯光在地上照出长长的影子。袁承志嘴巴微张,想对姨娘说些什么,但终是没有说,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去。

    正月廿六上午,努尔哈赤在主营军帐召开军事会议。皇太极看着父汗,突然间发现那个刚毅、自信、冷酷的奇男子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神情中有种说不出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