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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三更时分,轵水城中一片安静。天上只一轮孤月抚照大地,映着前几日的积雪,微亮不亮,连空气中都透露出几分侵人肌骨的寒意。

    城东,海棠巷。

    裴娘子披了一件薄薄的褐色圆领夹袍,正拿着一方打湿了的帕子,坐在床边,为床上的人擦着虚汗。一张姣好的脸上满布忧心,鬓角的银发在昏暗的灯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床上是她的女儿,裴漪。

    半月前,裴漪意外落水,本来只不过是感染了风寒,几副药喝下去,发了汗,也就好了。谁能想到天气无常,这两天又愈发冷起来,前两天更是下了雪,家中窗破被薄,根本抵挡不了严寒。是以裴漪漪在落雪那晚,病情忽然加重,以至于如今神智不清。

    窗外寒风凛冽,忽地一阵风吹,竟然将窗户吹开,寒风席卷而来,直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而窗框也被寒风吹得“哐当哐当”响。

    裴娘子连忙去将门关上,再回来看女儿时,裴漪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几乎蔓到了脖子处,而虚汗出得也更加厉害。

    裴娘子伸手试了试,裴漪的额头烫得惊人。

    裴漪烧得迷迷糊糊的,昏睡中还喊着:“阿娘,阿娘,我好难受。”

    裴娘子连忙握住她的手,泪珠子如断了线般滚落,哽咽着说:“漪漪,阿娘在这里,你别怕。”

    是说给女儿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家中已经没有药材,若让漪漪烧上整整一晚,很可能性命不保。可现在已经宵禁,她要怎么出去给女儿请大夫?

    看着女儿难受的样子,裴娘子忍痛擦了擦眼泪。这样不行,她得给漪漪请个大夫来,要不然……就算是宵禁,她也管不了许多,她得去找大夫。

    城东的大夫前两天回乡下,如今城中只有城西的大夫比较好,可她若是走过去,只怕一个时辰都走不到,她得向邻居许家借辆马车。

    裴娘子为裴漪掖好了被子,检查门窗都关好了,这才提了一盏油布灯笼,一手拽着薄夹袄走了出去。

    巷子里悄无人声,两旁的海棠树还未发芽。

    裴娘子扣响了邻家许娘子的黑漆小门。

    没人应声,倒是狗先叫唤起来,将裴娘子吓了一跳,间或有人骂狗,声音落在空寂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门内终于有了动静。

    许娘子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谁啊?大半夜的来敲门,还让不让人睡了?”

    裴娘子忙道:“许娘子,是我,裴娘子!”

    声音还带着哭腔。

    许娘子连忙打开门,才发现裴娘子裹着单薄的圆领夹袍,一脸凄然地站在自家门口。

    许娘子对裴家知根知底,自然也知道裴漪落水的事情,见裴娘子如此神色,心中一咯噔,心道别是漪漪出什么毛病了,她问:“裴娘子,这是怎么了?有事儿进来说,外头怪冷的。”

    裴娘子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扶着许娘子的手臂道:“许娘子,我家漪漪,她烧得厉害,家里又没药了,我得给她找仙儿……城东的沈仙儿不在,我得到城西杜仙儿去,得借你家的马车一用。”

    轵水城中管郎中叫“仙儿”,郎中姓沈的,便叫“沈仙儿”,姓杜的,就叫“杜仙儿”。

    许娘子一听,脸上有些为难。

    裴娘子立马道:“许娘子,你尽管放心,我一个人驾马车去,就算是巡查的兵卒抓着我了,我也不会连累你们的。你就看在,就看在漪漪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你救救她吧!”

    说着,裴娘子的身体几乎要滑到地上。

    许娘子连忙拉住她,解释道:“裴娘子,我要是能帮忙,哪儿能见死不救啊!实在是我家那口子,今天就没回来,所以车马也不在家啊!”

    许娘子的相公早年买了一辆车马,专做倒买倒卖的活计,将城中的东西运到乡下,回来时再运上一车菜蔬,到粮食行去交易,赚些中间的差价。

    可是昨日他出去后,不知碰上了什么碍脚事情,到现在也没回来。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情,是以许娘子也没太在意。可如今裴娘子说想要借马车,她是怎么找都寻不来一辆马车啊!

    听得这话,裴娘子彻底滑落在地上,手掌抵着坚硬冰冷的石子,头上却出着虚汗。

    许娘子不忍看这样的场景,忙去拉她,一边说:“裴娘子,咱们想想招儿,对,你做碗姜汤给漪漪灌下去,等发了汗,兴许就没事儿了。”

    裴娘子坐在地上怔怔地摇头,喃喃说:“没用的,没用的,我已经给她灌了两碗了,只是出虚汗,得找个仙儿给她看看。”

    许娘子一时不知所措。

    忽然,裴娘子拉住许娘子的手,急切地到:“许娘子,请你帮我照看漪漪,我现在跑去城西找杜仙儿。”

    说罢,踉跄着站起来,拿着灯笼就要往外走。

    许娘子忙想拉住她,喊道:“裴娘子!你怎么跑去啊?城西离这里好几里地呢!”

    裴娘子摆摆手,道:“不管再怎么样,我都要试一试,漪漪还在家里等我呢。许娘子,拜托你了!”

    许娘子一怔,只得答应了她的要求,心里却感叹这对母女的不容易。

    一个来历不明的寡妇,带着一个孤儿,即使是捡来的孩子,裴娘子也是尽心尽力的照顾,可惜了,裴漪天生痴傻,现在又重病在身。这些邻居暗自里有笑裴娘子傻的,也有感叹她们是得罪了老天爷,而许娘子冷眼看着,真觉得不容易。

    这番如果过了磨难,还望老天爷别再折腾这对可怜的母女了。

    许娘子回身准备关门,到裴家照看裴漪,这时候,她儿子三九揉着眼睛跑出来,打折哈欠问:“阿娘,外面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