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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常寺是国寺,戒备森严,非皇家之人不得入内。

    日光且熹微之时,萧恕已赶至安常寺,方住持听得小沙弥的禀报,还来不及净面就奔了过来。

    宁王在督查那桩贿赂案,怎就查到这里来了!方住持片刻之后的额头已是冒出了不少的冷汗。

    “殿下有何吩咐?”

    他仰面看着一旁英挺冷凛之人,诚恐道。

    萧恕轻瞥了他一眼,闻言,只是淡淡道:“你自去做你的。不必管本王。”

    方住持急忙称是,又叫了一个身量高挑的小沙弥为他带路。

    萧恕缓缓走在布满潮湿雨水的寺阶之上,恍然抬头,入目的是巍峨耸立的寺殿。

    一片片柔云不知何时已飘荡在了寺殿之上的天穹。

    霎时,一记声音似是传了过来。

    “——殿下来做什么?”

    是她,是她的声音!

    萧恕灵识一空,愣在了原地。小沙弥见他脸色苍白,便轻声询问道:“殿下可是不舒服了?”

    萧恕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稳了稳心神后,只道无事。过了一刻,便道想一个人走走。

    小沙弥关切地问了几句,见他坚持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过了几息,寺院的晨钟敲起,一声紧接着一声,似是鸣彻在了耳畔。

    不知为何,他的心也似这只鼓一样毫无征兆地开始咚咚作响。

    “——这是何处的贵人?怎这般早就过来了?”

    远处几个小沙弥的细语声入耳。

    萧恕颇觉烦闷,便舍了近路,绕到了后院的山路。

    他似游魂一般,毫不目的地走着。

    他并不知道为何要这样,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指引,只是觉得他该来安常寺走一趟了。

    感知到胸膛之内的心跳沉重,萧恕微顿住了脚步,倏忽抬头一望,眼前的正是一只焚了半边黄纸的香炉。

    那黄纸中间似夹了一连红丝带。上面依稀写着字迹,他定睛一看,却是“萧沈”二字。

    为何,为何会是沈?

    他几乎头痛欲裂,再欲凝神去望之时,那条薄薄的红色丝带已染上了点点星火,刹那之间,被炉火吞噬。

    他伸手去握,却只见漫天的灰烬。

    他抓不住……

    转瞬之间,又是她那样妥帖柔静的声音:“殿下,妾身这便去了。”

    这一次,他仍是奋力去抓,用尽了全身之力,却只能抓住她一丝丝衣角,然而,顷刻之后,这片暂存的衣角也从他的指缝之间滑落而去。

    他抓不住,抓不住她!

    萧恕的心中漫上了无际的怅惘。恍惚之中,他似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是那样的淡。

    几乎下一息,便要消散不见。

    他愣怔着轻阖上了眼帘。如梦如幻。

    ……

    夜凉如水,一片枯黄的落叶飘到了脚下。月色倾泻在寺间的小路之上。萧恕看见自己静静地走着,抬眸便见一个穿着一袭银紫色乌金云袖衫的女子远远地站在后院的台阶之上,提着一只素色的羊角灯,往他的方向望了过来。

    他一向不喜旁人无端打量的目光,便皱了眉,“这是何人?”

    身旁,徐风哑了半晌,怀着讶意看了他一眼,方道:“殿下,这是太子妃啊。”

    他这才挑了挑眉,唔了一声,从她身旁走过时唤了句,“皇嫂。”

    羊角灯的白耀亮光照得她的脸色莫名发白,她默了一刻,又言笑晏晏地道:“三弟与弟妹的感情甚好,不过分别几日便是连夜赶来了。”

    闻言,他并没有否认。思及她,唇角也不知不觉染上了笑意。

    当下,他只想快些见到她,并不想与旁人多言,故匆匆话别。

    到时,她的厢门仍是紧闭,可分明早就派人过来禀告过了。许是见他落了冷脸,徐风便快步上前,又同里面的丫鬟道了一遍。

    不多时,里面传来她的声音:“殿下来做什么?”

    饱含不解和一丝难以言明的怨怼。

    难道分别了这么多天了,她就一点都不曾想起过他?他来做什么……

    他来做什么!

    她这个当妻子的难道不知道吗?

    想到这里,他颇觉烦闷,亲自上前推开了门。轻而易举地将目光准确落在她白皙精致的小脸上。

    闻声,几个下人都颤了一下,不多时,便鱼贯而出。

    似是见他不宣而入,她便皱起了眉头。一袭松垮的藕丝琵琶衿上裳衬得她随性恣意,宽大的袖口轻轻滑落下去,露出了一截白嫩细腻的月腕。但她人却是正襟危坐着,右手端端正正地持着一支细顺的兔毫毛笔。

    他眼力极佳,一眼便认出这是她兄长赠予她的那支。她一向只爱用这支,毛笔的握笔处都有了褪色的痕迹。

    他分明送了她好几支成色更好的。却不见她用过一次……

    思及此,他冷哼了一声,踱步过去。

    她这才正经看了他第一眼,许是见他面色沉郁,这才勉强压唇道:“妾身岂会不想殿下过来?只是殿下诸事繁忙,明日还要进宫早朝……更何况,更深夜重,殿下若是染了寒气,可如何是好?”

    她话说的好听,说来说去就是不想让他过来。

    萧恕岂会不懂她?

    ……今日朔州发了捷报,六弟的亲笔书信也是传了过来,只道一切安好。不日便该回京,也恰能赶上容玉的临产。

    他今夜心情愉悦,便不想同她一般计较。只是勾了唇道:“不早了。歇了吧。”

    他已甚久没有与她同塌,想起从前夜帐之中紧紧伏在他怀中的乖顺妻子,说时还隐隐含着几分期待,心里也愈发勾得心痒。

    没曾想,她却有些不情不愿。

    “外面厢房空出来的厢房还有许多,殿下自己去寻一间吧。妾身一个人已经睡习惯了。”

    她一口一个“殿下”,一口一个“妾身”,用词卑恳,语气却一点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

    他烦闷得紧,见她又端端正正地开始抄着经文,一个气急便过去把她从矮几上抱了起来。

    “殿下……要做什么……我抄默经文是在修身养性,殿下却要这般胆大妄为!”

    她挣扎着,细密的粉拳敲打在他的胸上,见他纹丝不动,她又是气道:“此处佛门重地,殿下岂能宣/yín?!”

    萧恕把她放到了塌上,瞧了眼她发红的粉颊,缓缓却是笑了。

    “谁告诉你本王要宣/yín?”

    她哑口无言,只是脸色愈发绯红,他正想压过去将人戏弄一番,却无意间瞥见塌下的角落里有一个纸团。

    于是,他弯腰飞快拾了起来,见是一团布满皱褶的草纸,刚要打开……本在塌上无声置气的人却一气呵成地趿鞋跑了过来。

    “萧恕这是我的!你不许看!”

    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幽幽道:“你是我王妃,你的便是我的。”

    说完,便伸手把纸团举得老高,她无端折腾了许久也够不着,便自暴自弃地坐落在地上,撅着粉唇,紧紧瞪着他……

    他心想,狐狸尾巴总算是露出来了…轻笑了一声,便打开了纸团。

    上面的确是她的字迹,挥斥方遒,苍劲有力,还洋洋洒洒地写了两段。他生出了几分好奇,便细细地看了下去:

    “萧恕者,状似虎,豪长一尺,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搅乱荒中。一名傲狠,一名难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