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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黛玉以绿萼的身份说话,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可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灯和裘千仞同时一怔,跟着目光中若有所思。

    裘千仞思索一阵,才向一灯道:“大师,我……我该如何改过?”

    一灯如何不知他这时的念头,当初也是因这铁掌帮帮主恶名昭著,趁着他有悔意,便以言语劝导,引他向善。又怕他故态复萌,所以这些年一直跟他讲佛法,消他胸中豪杰之气,只盼他老老实实地隐居一辈子,也算给江湖上除了一害。谁知他亲生胞妹携女寻来,这亲情却是难以阻断,而那小小姑娘说出来的话,虽然天真,却一时无法驳倒,不由沉吟起来。

    半晌方郑重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既已止杀,消除戾气,皈依我佛,便是改过了,又何必如此着相?”

    裘千仞还在琢磨,黛玉又抢着道:“老和尚,你这话就不对了。你说放下屠刀就能成佛,那我舅舅不是已经成佛了,你还要他怎么皈依佛祖?照你这么说,世间这么多好人,一辈子积德行善,都不能成佛,倒是杀过人的把屠刀一放,就成了正果。那以后谁还念佛,杀个人再悔过,不还快些?”

    一灯听她伶牙俐齿,不由呵呵笑道:“小姑娘说的有理。‘放下屠刀’之说,乃是我佛譬喻,并不是真的能成佛。慈恩师弟往日确乎犯下许多罪孽,如今还需勤修佛法,方能改恶向善。你为了你舅舅好,是不是该让他做好这件事才是?”

    黛玉听了暗暗点头,私下对绿萼道:“这和尚倒是有几分口才,难得对着个小女孩,还能讲理,不拿身份压人。”

    绿萼一直听着她与一灯舌辩,心想能否劝动二舅跟母亲回家,在此一举,正是关心则乱,急道:“你还有工夫夸他!他方才所说的,不是把你驳回来了?”

    黛玉嘻嘻一笑,道:“我现在是你的身份,输上他一阵,似乎也没什么丢人的。”

    绿萼还要生气,又想她此时尚在打趣,说不定仍有胜算,只得忍着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黛玉则转头向裘千仞道:“舅舅,你做了什么事,要向佛祖赎罪?”

    裘千仞见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是修了几年佛法的,性情深沉了不少,知道当对外甥女儿说出实情,便长叹道:“舅舅当年……害过不少人,也杀过人……”

    黛玉又是不等他说完便道:“那佛祖能替舅舅救活那些人么?”

    裘千仞本来一腔悔意,被这一问,生生僵住了,不由得就看一灯。一灯也不防这小姑娘说出这么一句话,顿了顿才道:“人死不能复生,但佛祖法力广大,自能超度冤魂……”

    黛玉立刻“嗤”的一声哂道:“人死都死了,超不超度的,也是活不过来啦!我还当佛祖有多大本事,能看顾那些人的孤儿寡母,帮他们料理身后之事呢!”

    她之前说话,一直是就着一灯的言辞挑毛病,一灯只道这小女孩早慧,又是思念舅舅,想方设法地要让舅舅回家,所以强辞夺理。谁知她此时说出这番话来,自己回想半天,也不知该作何回答。

    他毕竟不是一心一意修佛的人,当初不过遇到些变故,心灰意冷,是以出家聊以□□。除却大理国君的身份之外,从“华山论剑”那头算起,身上倒是江湖气多一些,因此也没法昧着良心说什么“世间本苦”“佛不修今生修来世”之类的话。

    裘千仞见他沉吟,自己也跟着细细回想,突然之间,竟如醍醐灌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