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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内,这场盛大的宴会还在继续进行,不为祈福也不为任何节日,只为给东昭唯一一位皇子接风洗尘。

    一尘不变的流程令人只烦不奇,丝竹之音不假,歌舞升平也不假,而在这一片莺莺切切、觥筹交错中,一位气度沉静的女子梳着乌黑的高髻,脸上的妆容光华万千,可她单薄的身影看起来安静得只像是栩栩如生的璧人。她后背挺得笔直,两肩下沉,下巴微收,金丝楠木桌面上搁着的暖黄宫灯将她的白皙面庞照映得更为清晰空灵。

    歌舞奏乐之声交替,然而席位上心怀鬼胎的人等看似享用佳肴美酒,实则暗地打量这位如今已鲜少露面的郡主。

    武安王独女沈以宁,天子念其父多年沙场征战,劳苦功高,出生那日便被八百里加急送至云洲城的圣旨破例封为郡主,武安王于一片哗然中接旨。

    天子圣意,沈郡主,号昭宁,与其余亲王子女品阶等同。

    只是沈以宁虽家世显赫,身份贵重,但她自幼与世无争的脾性却与杀伐果断的武安王大相径庭,整个云洲城内,无论官吏平民,都清楚昭宁郡主是最不能与其他王公贵族混为一谈的存在。

    君子六艺女子八雅,贵族之后虽不至样样精通,未免苛刻,但好歹人人手里都还是有能拿得出手的才艺绝活,可她偏偏都不感兴趣,由武安公张榜寻来的名师不下数十人,少则十天,多则两月,无一不掩面告辞。长此以往,沈武深觉脸面无存,索性放任自流。

    无上荣光之下,老天爷却是作祟,庆丰二十三年元宵夜,一场突发大火将睡梦中的沈以宁困住,幸有总兵及时赶到,拼死闯入火海内将其救出,不想途中火舌蔓延至还未燃完的爆竹堆,虽拣回一条命,可由于离爆源中心过近,沈以宁却落下耳疾,至今未能恢复如初。

    现如今,沈以宁身有旧疾,前路茫茫,也令不少人唏嘘,凭添惋惜之意。

    又一曲舞闭,等到个个柳叶腰的舞姬们含羞退下,她照常端坐于高位,似是对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毫无知觉,想必源于耳疾,从始至终都是神色淡淡的模样,在旁人看来,这也无甚不妥。

    沈以宁若无其事地打了一个利落的哈欠,立马引起下方坐席一阵窃窃私语。

    “了不得啊,郡主经此变故竟还能泰然处之,不愧是将门之女!”有人在桌下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依老夫看,此举甚是不妥,野调无腔!王爷还是太惯着郡主了!”有人皱起眉头,不甚赞同。

    被一并议论进去的沈武很是不悦,锐利的鹰目扫了一眼底下众人,他僵硬地咳嗽一声,官员们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那些真真假假的视线,各自与邻座高谈阔论起来。

    见没几人再看向这边,沈以宁得以呼出一口气,这是半年以来她唯一露面的一次宴会,为凸显正式,婢女秋霖为她梳的是平日最抗拒的高髻,她虽面上丝毫不显,颈项处却早已备觉酸痛。

    这半年来,她深居简出,便是为了不去应付那些叹惋,嘲弄,亦或是事不关己的目光,只是她再怎么不去在意,也都实实在在地像钉子一颗颗钉进肉里,拔不掉。那漫天火光也趁机闯入梦境,入梦便是半载,令人束手无策。

    但没关系,她多的是时间审时度势,有十足的耐心等到水落石出。

    沈以宁曾反省过,身为武安公的父亲位高权重、手握重兵,天子历来青睐有加,只是树大招风,难免引人眼红,自己从出生起便跟着沾光,单论血脉,她定是无法与其余亲王之子相提并论的,但即便如此,她依旧顶了十七年郡主的头衔还整天无所事事,换谁谁乐意?

    经历了死里逃生,当时她醒来后直挺挺躺在云床上,艰难地偏过头,茫然地看着一脸担忧的沈武。

    无需她开口说话,沈武已愧疚到了极点,开口便是一句:“宁儿,爹对不起你。”

    嘶──看来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啊。

    只是既然都被害得鲜些丧命了,要是还甘愿当小白花,那这条命便算是白捡回来了。

    在这扭曲炎凉的世间,不谙世事的活法终究不再是正道。

    扫了一眼面前只能看不能动的佳肴,沈以宁扯了扯婢女秋霖的衣袖,用指尖略沾茶水,在光滑的楠木桌上潦草写下几个字。

    秋霖掩嘴失笑,用同样的方式回道:“已至泰昌街。”

    沈以宁收回手,用手帕擦拭了,摸索着瘦削的下巴,估摸着最多再过半个时辰便能至府门。

    她望着大门的方向,放松了神情。

    不曾想,却被有心人看去刻意解读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