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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来不打坐的萧洵安盘腿坐在案几后方,平心静气坐了一个时辰。

    玩了半晌棋子的黎川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这是在修行吗?”

    萧洵安声音平缓,带着均匀的呼吸韵律,“是,也不是。”

    “往日没见过你修行,你的法术就是这样修出来的?”

    “不是,修行在行止间,在谈笑间,在呼吸间,只要掌握心法要领,并不需特地打坐修行。”

    萧洵安声音很缓慢,黎川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又问,“那怎么今日要打坐?”

    萧洵安说:“我其实不是在修行,我是想把我的神识放出去,探寻山中妖邪。”

    “那放出去没?”

    萧洵安也终于继续不下去,睁开眼,换了正常的语速,“没有,试了很久,一次也没有成功。”

    看着萧洵安失望落寞的神色,黎川却笑了,“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这种功法?”

    “有啊,以前在青云山……”以前在青云山黎川就这么做了两回,他亲眼看着黎川瞬息之间搜遍了全山,找回了他们埋在雪里的将士。

    “在青云山怎么了?”黎川见萧洵安说话只说了一半,追问道。

    “在青云山……见一个朋友这么做过。”萧洵安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如此敷衍道。

    “那你问问那个朋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是不是什么要领你不知道。”

    萧洵安沉默了片刻,说,“以后可能很难再见到之前的那个朋友了,也没法请教她。”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黎川说,她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来掸掸坐皱的衣物,“还不如我们直接去山里搜,他们都去了,就我们在营里等,甚是无聊。”

    “若我们也进了山,如有某队有情况要报,或者遇到万一,谁来应对?”萧洵安也站起身来,捶捶盘坐得酸麻的两股。

    这时,听到了渐渐靠近的人声。

    “我是真没做过坏事,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少废话,有什么话,见了我们王爷再说!”

    “王爷?哪个王爷?我们这沟子里还来王爷啦?”

    “说话放恭敬些!我们王爷可是塞北十二城镇北王,要不是我们王爷,漠蛮子早把你们吃了!”

    “天爷!我还……”

    “闭嘴吧你先!”

    那猎户进来的时候,是被脏布塞着嘴拖进来的。一进来竟闭着眼,什么也不敢看,就是一扑通跪在地上。

    兵士扯了他嘴里的布,他却仍旧不睁眼睛,使劲挤着眼皮,恨不得自己是瞎了。哭天抢地地不停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小的生平没做过坏事,就是打猎,也不打有孕的。”

    “他们驱赶杨二娘的时候,我也没帮手的,我还劝了!可他们不听我的!”

    “小的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可我天天被我浑家打,我都不敢还手的!”

    “王爷饶命啊!”

    萧洵安和黎川坐在主座上,张了几次嘴都没插上话,萧洵安终于是拍了桌子,“这碎嘴子哪来的?”

    “回王爷,巡山时发现他鬼鬼祟祟,郡主觉得可疑,让我们带回来给您审审。”

    “我没有鬼鬼祟祟……小的真没有鬼鬼祟祟!着实是怕碍着各位军爷,才躲起来!我……”

    不知是谁一弯脚踢在他屁股上,“别废话!王爷问什么答什么!”

    萧洵安这才正经问道,“姓甚名谁?”

    “小的姓伍,家里排行老五,都叫我伍老五。”

    “伍老五。”

    “小的在。”

    “睁开眼来。”

    伍老五很是为难,眼皮挤得更紧,“这……我……小的……”

    又是一弯脚,“王爷让你睁开!别等我把你眼皮割下来!”

    伍老五吓坏了,一下瞪大了那双黑漆漆的眼。一睁眼,却左顾右盼了一会儿。

    第三个弯脚踹在他屁股上,“看什么呢?”

    “王爷呢?”

    第四个弯脚,“睁大你的狗眼,王爷就坐在那儿!”

    萧洵安清了清嗓,伍老五盯着看了一刻,又得了一弯脚,“谁给你的胆子盯着王爷看?”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是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

    “小的不敢说!”

    萧洵安开口,“你尽管说,本王不治你的罪。”

    “那个,小的听说……镇北王二丈来高,三头六臂,眼生重瞳。旁人只要看一眼,就会吓破胆,七窍流血而亡……都是都是民间瞎说的,王王爷千万不要怪罪!”

    “噗”黎川嘴里的茶不争气地漏了些出来,萧洵安尴尬地看她一眼,递过帕子给她擦嘴。

    萧洵安整了整坐姿,不想继续听这种邪说,“伍老六,你……”

    “小的叫伍老五……”

    居然口误了,萧洵安已经尴尬得扶额了,又清了清嗓子,“伍老五,家住何方,以何为生?”

    “小的家住响铃沟,就在黛山脚下,沟里有七十来户人家。原本沟里世代是猎户,也种些田,但后来山里不行了,许多人就都种田了,也有人搬到别的沟里去了。小的还是打些野物,送到城里去买。”

    “别人都不打猎了,为何你还在打?”

    “我胆子大!”

    此言一出,一屋子人都笑了,仿佛刚刚屁滚尿流,不敢睁眼的人不是他。

    “哦~”萧洵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问,“你方才说山里不行了,既然是世代打猎,为何突然山里就不行了?”

    伍老五挠挠后脑勺,“这事儿,要说还挺玄乎。王爷就当个故事听听,可千万别与小的较真啊!”

    “但说无妨。”

    “也就是前年,我们沟里有个出了名的寡妇,叫杨二娘,长得特别好看,可连嫁了三个丈夫,丈夫都在夜里上山打猎的时候,被野兽咬死了。村里人都说她克夫,没人再敢娶她。”

    “这杨二娘自己也挺能干的,自己进山猎些兔子啊,野鸡什么的,也种了二亩地。她就住在我家挨根,我时常在山里遇到她下套,还帮上两把。她就这么一个人过,也安稳过了两年。”

    “但后来她肚子突然长起来了,越来越大。村里人又开始说三道四,但始终也没揪出来是哪个男的。她也不管别人说什么,就还是那么过。”

    “但她生的那天晚上,下好大的雨,打雷劈坏了村里好几棵大树,稳婆都不愿意去帮她接生。”

    “我浑家心里过不去,就去看了一眼,可是就那一看,可了不得!她竟然是生了一窝狸猫崽子!看着又像娃子,又像狸猫,满身的毛。把我浑家吓得害了场大病!”

    “沟里的人说她是天生的妖怪,便将她赶进山里。谁知道从那时起,山里就闹了山鬼,死了人,半夜还有娃娃哭声,他们都说是杨二娘的孤魂,带着娃儿索命呢!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夜里进山了。”

    “昨儿个要不是军爷们挡在山下,我也不至于在山里歇了一夜。整得我一夜没敢睡。”

    所有人都听的津津有味,“山野”、“寡妇”、“妖精”、“怪胎”、“鬼魅”……这些任何一个词单拎出来都能编出个引人入胜的好故事,更何况是这些都加在一起呢?

    听得入迷的黎川,手里的瓜子已经磕了一把又一把。

    “你是说,只有夜里才会出现?”萧洵安问。

    伍老五点点头,“是,就是在夜里。”

    萧洵安继续问,“那些人都是怎么死的?”

    “被野兽咬死的。”

    “杨二娘的那三个前夫是怎么死的?”

    “被野兽咬死的呀!”

    “都是被野兽咬死的,那为何后者说是山鬼?”

    “这……”伍老五说不出个所以然,然后开始呜呜囔囔道,“我早说这就是个故事,王爷别较真……”

    “怎么跟王爷说话的?”又是一脚即将要踹到伍老五身上,萧洵安弹指一粒棋子打退了那条腿。

    “行了,放他回去吧。”

    萧洵安发了话,这些人也不敢说什么,更别说被棋子打了腿的那位,带着些气,把伍老五赶出营去了。

    萧洵安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派个人,扮成收皮子的货商,去响铃沟打听打听这事儿。”

    金焕和孙胜两人被安排了这个活,两人身着常服选了两匹拉货车的马往响铃沟去了。

    响岭沟在岱山脚下,离营地约莫十来里,沿着山脚,绕过一个弯,再往谷里走一点点就看到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