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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丰收父子女三人回到时,如眉似弓的残月已经高高挂在空中,小坑村只有几家富户还点着油灯,在一片漆黑中散发幽幽的黄光。这样的光亮,并没有让晚归人觉着温馨,反倒像是无垠荒野上亮着的一两簇鬼火,诡异得让人汗毛竖起。

    三人就着夜色,其实更多的是记忆,摸进了自家院子,待要进屋时,小水踩到了一只人手,踩到人的和被踩的人同时齐声乱叫。

    “哎哟,疼死我了,哪个不长眼的踩我!”田母甩着手,其实并不特别疼,但她习惯了这么咋呼,偏要让踩到她的人多愧疚些。

    “娘,你咋黑天瞎火的,杵着门口坐着?也不点个油灯?”田丰收听出了是娘亲的声音,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走到他娘亲跟前,疑惑道。

    “我出来瞅瞅你们回来没?刚好听见动静,就想着是你们,坐着迎迎你们。这头顶上有月光,隔壁也还亮着,哪里黑了,点油灯多费银钱。”

    田丰收无奈一笑,他就不该问那么蠢的问题,有记忆以来,除了大年守岁那天,田家的油灯就没正经点过,他都快怀疑家里是否还有这东西了。其实,他家的光景并不差,也不晓得,她娘为啥要这么节省。

    然而,也没时间给他多想。他娘亲模糊见着一大两小的身影,一把扯住田丰收的手,问道:“咋?媳妇没接回来?亲家那边,还火着?”

    田丰收因为心底有着疑惑,胡乱点了点头,扶着娘亲,让进屋了再说话。

    田母一边嘟囔着儿媳妇小气,一边进屋后,就从和邻居相接的墙面角落搬开一小块土坯,熟练得让小屋借上一点光明。

    若是让王鸿学看到,大概可以惊呼几句“有辱斯文”了,人家匡衡凿穿墙壁引邻舍之烛光是为了读书,田母却完全是为了省钱“借光”。

    借着光,田母总算看清儿子和孙子孙女的脸色了,没一张好脸,都是臭臭的。

    “娘,美春小产那天,跟你说过肚子不舒服,是你硬要她干活的是吗?”田丰收没有接娘亲刚刚那茬,而是问起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在他印象中,他娘亲就算再过分,也不至于那么没分寸,所以从王家回来后,他心底就存了这份疑惑。

    田母愣了一秒后,有些不满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她是不是拿乔呀?自从揣了娃,三天两头说不舒服,哪个妇人家揣娃后不用干活的。说到底,还是她自己不小心,井口有冰也不仔细看着,害我少了一个金孙……”

    “娘,那是咱田家的媳妇,肚子里揣的是咱田家的娃,你平常小打小闹折腾美春就算了,她肚里有娃,就不能看在娃的份上,松松手吗?”

    田丰收的话,缓慢而沉重,从喉咙里出来,似乎需要费很大力气,以至于他脖颈上的青筋微微浮起,只不过,光线有限,田母没看到。

    她还是照往常那样,指着大儿子骂,“咋的,我是当婆婆的,给媳妇安排点活计干,你这个当儿子还有说头了。果然老话没错,娶了媳妇忘了娘,老二是这样,没想到,你一向听话,也是这样……”

    火气从田丰收的心里再度冒了出来,又被他强压了回去。

    “娘,你不要胡搅蛮缠了,你说的,和我说的,根本是两回事。”田丰收揉了揉自己额角,有些头疼,每次他为妻子出头,总能听见这句“娶了媳妇忘了娘”,他几乎都要应激了。

    “咋不是一回事呢?你现在不就是为了你媳妇,来骂我这个当娘的吗?”田母不依不饶说道,语气已经带上了十分的委屈。

    不等田丰收再说什么,一直在旁“观战”的小水突然开口说道:“奶奶,你不用吵了,我爹不会再为了我娘骂你了。我娘不回来了,姥爷姥姥说留在王家了,以后再不回来了。”

    “啥叫做再也不回了,难不成她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和离归家不成?”田母一下子不委屈了,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姥姥说了,等养好了身子,再给她瞧好婆家,咱家太差劲,不要也罢。”小水学着姥姥的语气,似模似样说道。

    田母开始有些担心了,万一和离了,三个孙子娶媳妇的事情就落在她头上了,费时间费功夫倒不要紧,问题是聘礼费银钱,这还真是要她老命了。

    不过,她还是梗着脖子,嘴硬道:“哼,我就不信,她一个三十大好几的弃妇,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还能谈啥好婆家。再说了,还生了你们四个娃呢,旁人哪敢要。”

    “奶奶,你糊涂了。我和哥哥妹妹都姓田,跟娘亲有什么关系?”三牛插话道。

    小水立即加码道:“姥姥说了,反正官府赔的银子多,到时候给我娘亲多多的嫁妆,只要那家的婆婆和男人会疼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