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长流村的土路上,积雪暴露了各家主妇的勤劳程度。

    那眼里有活、手脚利索的,门口只有零星的漏白,露出发硬的黄泥地面,不远处搁着一两个雪堆,假若她家孩子有兴致,还能看到一两个缺鼻子耳朵的雪人。至于那肉筋筋、懒弦子的,任由门前铺满白毯,上面大小脚印交叠,偶尔还印着人形,过路人就晓得这里滑些,得绕远点……

    刚被婆母呲嗒过的崔小翠,一脸不爽走在路上,嘴里嘀嘀咕咕。经过某个懒户门口,脚上也不闲着,发泄似的将积雪踹飞,仿佛她踢的不是雪,而是仇人。

    倒不是她将婆母当成仇人,而是,她实在心疼即将花出去的二十文钱。婆母让她用自己私房买肉,以偿还被瞒着送人的狍子肉。那时,她忙着心虚,心虚婆母晓不晓得自己私房的来源,等出了门,缓过劲来,只剩下肉疼。

    “小容那死妮子,馋肉馋没边了。镇日盯着那狍子肉,她要是不说,谁还记得那分开吃了百八十回的肉。回去我一定要她好看,哎呀,气死我了,我的银子哇!”

    崔小翠越想越气,刚好走到某处干净地面,无积雪可踢,特意挪到了雪堆前,又是狠狠一踹。哪知,这一踹,踹出了问题。

    “哎哟喂,疼死我了!这雪堆里头,哪来的大石头呀!”她隔着靴子摸着右脚趾,疼得一屁股坐到了雪地上。

    “咦,小翠,你咋啦?”说话的正是王展年。

    他刚从张屠户家出来,正准备往家回。远远便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再一听那哀嚎声,立马确认是自己婆娘。她的叫声太惨了,吓得他脸一白,立刻飞跑到她跟前。

    崔小翠正疼得眼冒泪光,听见自己男人的声音,还以为是幻听呢!结果,抬头一看,还真是。心底的委屈,眼眶一红,直接呜呜呜放声哭了起来。

    王展年想扶她起来,被拒绝了,只得束手在一旁,蹲下身子,追问她“咋啦”。谁知,崔小翠只一味哭,嘴里没有一句完整话。这阵仗,把他急得一脑门汗。

    一小会儿后,崔小翠哭够了。情绪下去,体感回笼,屁股冻得慌,便自己站起身。

    王展年见状,连忙上手帮着扶她起来,嘴里关心得问道:“咋样?是脚受伤了?还能走不?我背你回去吧。”

    “没事,刚刚踢到了石头,疼得厉害。这会儿缓过劲了,没事了。”崔小翠很满意丈夫的关怀,说话虽还有哭腔,嘴角却已经勾起,一点都不像刚刚大哭过的人。

    王展年一听这话,紧张的面部肌肉放松了下来,抹了抹脑门上的细汗,半抱怨半调侃得说道:“你呀你,都两个儿子的娘了,生娃的时候没见你哭那么厉害。倒是这么点疼,就倒雪地上哭吧起来。要是被人瞧见了,指不定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

    也不知道王展年的话触碰到她的哪个点,原本已经平复心情的崔小翠,一下子变得气呼呼,推开扶着自己的丈夫,小声吼道:“你就欺负我了!你们王家欺负我了!”

    王展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说的是啥话?我咋整不明白呢?啥欺负不欺负的嘞?”

    “王展年!”崔小翠叉着腰,嘴里恨恨得喊了丈夫的全名,这是她气到极致时的叫法。

    “王展年,你和我相门户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说绝不让我受一分委屈,不会让我吃一分苦。现如今呢?家里啥都没了,好不容易赚点银钱,张嘴闭嘴就是要还债。儿子考上童生那么体面的事,一桌席面都没有。这就算了,二房和婆婆还可劲儿糟践我,不就是看我大哥不中用,娘家落寞了……”

    “你这瞎叭叭什么?怎么还扯到你娘家啦?”王展年一个头两个大,得亏是这会儿没人愿意出门,不然让人家瞧见,自己和婆娘搁这雪地里又哭又骂的,那可真是窝窝头翻个儿——现大眼儿。

    王展年晓得自家婆娘性子,这会儿不适合掰扯道理。只得使出浑身解数,好话不要钱得往后掏,哄得崔小翠收了脾气,开始将他不在时,家里发生过的事说出来。当然,在这些事中,崔小翠她自己是没有一丁点错的,错的都是旁人。

    只不过,王展年关注的重点却没有朝她期望的方向去。

    “啥,小容掉冰窟窿里了,二弟妹还累晕了……这怎么都凑到一块儿去了,她俩都没事了吧?”

    崔小翠有些不满意丈夫的反应,他根本没有听出来,自己着意要体现的是二侄女和二弟妹病愈后对自己的“欺压”,还有婆婆现如今都偏帮着二房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