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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鸳鸯据上次跟何健见面已经是上上上周的事情,那次他还跟唐宁腻得恨不得同穿一条裤子,感情好得不得了,唐宁还煞有其事拉她去试了整整一条街的戒指。就在陈鸳鸯考虑是否该大出血准备大红包时,两人就意外分手了。是的,意外。他们几个从静安一中一路到静安大学,何健更是花了差不多整个高中的时间才追到唐宁。自己作为他们漫长爱情长跑里某个片段的见证者,本以为这样的爱情已是极致,结婚更是水到渠成,没想到再甜蜜的开始也躲不开分手时两两的淡然。陈鸳鸯不知道自己在心痛什么,她只觉得,那些自己没有机会得到的幸福,如果身边的他们可以伸手可得,那自己在旁边看着,也觉得心是满的。

    何健看似大大咧咧,什么都藏不住,但决计不想再深聊任何跟唐宁有关的一切,即使陈鸳鸯满腹疑虑,也懂作为朋友的分寸。何健是陈鸳鸯朋友圈里极少数的男性朋友,更是极少数从高中到现在还保持联系的朋友。除开高中三年延续至今都在同一个城市同一所大学的缘故,也除开他是闺蜜唐宁男朋友的事实,她能跟跟何健保持这样不只是朋友乃至某种程度上还有亲人感觉的关系,陈鸳鸯没有哥哥,很多时候,她都当何健是哥哥。这种关系的保持,除了长久时间沉淀下的知根知底,最根本的,是他从来不深究从来不多问,永远适可为止,恰到好处。反之对觉得女人就是麻烦除开特例唐宁外,一直跟女生保持距离的何健来说,这陈鸳鸯也亦如此。所以,何健明显不想说,陈鸳鸯也很识相地不追问。两人就即将远赴英国这个话题展开了话题。去英国留学早在三年前就是何健的目标,以高分被剑桥入取也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过分别会来得这么快。

    “忽然要离开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心中不禁有几丝不舍。”

    “这几丝不舍待到你去了英国那个花花世界,在众多金发碧眼的洋妞地簇拥下,很快就会消逝不见。”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何健收起玩笑,“赶紧把蛋糕店的工作辞了,我姑姑说两个月后方庭会举行小型招聘会,你要准备的东西还很多。方庭连续好几年都没有过招聘会了,这个机会很难得。”

    “其实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何执意想进方庭。方庭集团虽然是静安最大的地产公司,我可一直没从你身上瞧出你有包工头的气质。你一个学中文的姑娘,平常总去蹭工程系的课我就不想说了,你说你因为蹭课因为打工搞到临毕业发现有学科没休满学分几乎毕不了业,就真是脑子进水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每个人都有想要做的梦。我没觉得这样不好。”

    何健看着面前女子眼里闪过的悲伤,冲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忍了回去。陈鸳鸯尚且画地为牢并为此为乐,自己又何尝不是?

    “我下个月5号走,你别告诉唐宁。你也不必来送我,我最讨厌送别,我要轻轻地早,待我衣锦还乡,你再来接我,哈哈。”

    陈鸳鸯应对何健这样直白的自恋,一向保持‘我没听到’的镇定。

    两人又顺着话题东扯西扯,或许因为离别在即,何健的感慨比平常要多得多,有关唐宁的事又总是一笔带过,仿佛这个在他生命里待了7年的女人真的只要不提,就从来没来过一样。陈鸳鸯看着谈笑风生的何健,嘴边逸出的叹息连自己都察觉不到,她一直以为何健是他们几个中最清醒最自持最明白的那个,他永远能清晰地掌握住自己的节奏,生命的路也总能朝着他预定的方向前行,唯一的变数是唐宁。如今,连这唯一也变成不唯一,那么,即将远赴英国的旅行,是否真的能如同想象般瑰丽旖旎,一切都是重新开始?

    吃过饭后,他们搭乘75路公交,去往建南路。车上两人出奇一致地保持沉默,任窗外的雨滴噼里啪啦,敲打着他们早已潮湿的心。

    75路的终点站是薇语园,名字温馨典雅,实际却是一片墓园。

    车已到站,没有停过的雨也非常应景地忽然磅礴起来。硕大的雨滴溅在地面上,开起一朵朵浑黄的水花,再一点点晕湿陈鸳鸯的裤脚,冰冷缠住她的脚,再一点点蔓延整颗心。两人站在路口,那早该跨出的一步,却迟迟没有跨出。何健朝陈鸳鸯看去,只见身姿又见瘦弱的女子此刻站成了一棵沉默的树,垂下的头发微微遮挡住苍白的脸。渐渐飘起的雾岚在地势稍微拔高了点的地方就开始袅袅娜娜,远山青翠,满眼尽是苍绿。何健忽然觉得在这样的天气下拉陈鸳鸯来这个地方,是一种残忍。

    他停住思绪,声音仿佛穿过了云雾,带着神奇的镇定效果:“你在这等我,我去买束白菊。”

    陈鸳鸯点点头,待何健离开,她却不受控制往前走。静谧的墓园,在黑压压的大雨面前,显示出一股强大的悲伤,这股悲伤逐渐显示出没顶之势,陈鸳鸯觉得自己仿佛踩在了一片浮云之上,软绵地使不出一点力。拾级而上的阶梯,蜿蜒出一方开阔的视野,伞渐渐移出肩头,思绪早已飘出老远,陈鸳鸯只觉冰凉的雨打在身上,一点点提醒着她在哪里。她深呼了口气,一步步走向墓园中心。

    拐弯的方向,一个同样打着伞的人迎面而来。黑色的伞隔绝出两方世界,陈鸳鸯往前,男人像一缕携带冰雪的寒风,留给陈鸳鸯一个沉默萧索的背影。雨日寄哀思的人,果真不止她一个。

    男人刚走到路口,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面前,坐在驾驶位置的中年男子撑着伞打开车门。男子转身看了看身后偌大的墓园,犀利的眼眸里闪过太多情绪,待回过身又变成一片漠然,他任由旁人收起伞,忽地对中年男子说:“忠叔,让我来开。”

    被唤作忠叔的中年男子点点头,黑色的车化作一骑绝尘的疾风,飞快远离墓园。忠叔紧紧抓住头右上方的把手,声音里带着揶揄:“阿晔你离开静安七年,开车技术还是让忠叔陌生中带着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