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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虎滩林场座落于大兴安岭南麓,从地图上来看,如果将大兴安岭地区比做黑龙江省头部的话,卧虎滩就处在它下方的咽喉要害部位。这里除了风景和水土明显优越于中腰站之外,其它方面没什么显著的区别。卧虎滩交通异常闭塞,山高林密,地理环境复杂,气候寒冷恶劣,人烟稀少,尽乎于无人区了。中国最东北边陲的县城呼玛,就在卧虎滩林场的西北方向,呼玛县与俄罗斯仅隔一条黑龙江,过了卧虎滩往北再走几十里就是当年清朝一个叫十二站的驿站遗址。

    卧虎滩林场临江而建,江面水光盈盈,波光楚楚,蜿蜓千里的嫩江就在卧虎滩林场身旁来了近乎九十度角的急转弯,日久天长在拐弯的直角外面形成了一小片河滩。当年原始森林里各类野兽为了饮水常常在这里出没,后来一只东北虎独占了这个好地方,它饮完水,常常喜欢卧在温热的河滩上晒痒痒。最初是山里的猎人看到了这一奇妙的景象,故而为这个地方取了个“卧虎滩”的名字。一九五九年,嫩水县林业局就在这里建立了最后一个林场,就是现如今的卧虎滩林场。

    嫩江,是秀美多姿的,正如它的名字。嫩江源于伊勒呼里山南麓,沿着大兴安岭东侧,顺着山势的走向由北向南流出重峦叠嶂的山峡,步入了松嫩平原开阔的怀抱,在吉林省境内与松花江汇合。是的,如果把嫩江比作一条北疆的母亲河,那么在她的怀抱里说不清分出了多少支流,更不知从母亲身边出生了多少儿女。中腰站门前的十五里小河就是嫩江母亲身边的一个娇羞的女儿,卧虎滩林场乃恰是嫩江江岸一颗明亮的珍珠。与河滩紧密相连着的是一座小石头山,山很矮,像个趴在江里饮水的巨型乌龟,山上生长着一片茂盛的松树林,卧虎滩林场实际上是建在了这座平坦的小山上。北方人建村设屯都习惯寻找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背风地带,按风水先生的说法,这种地方是风水宝地。远远看去江岸的小山包上,卧虎滩林场的住房嶙次栉比,有些房屋就建在江堤上,这些房屋就好似江岸和山坡上趴卧着许多怪异的动物。人类生存的首要因素当然是水了,因此远古的人类就习惯傍水而居,在水边生儿育女,繁衍生息,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村庄,发展成了城市。直到如今世界一些闻名的大都市都是建筑在江河两岸,比如说法国巴黎的塞纳河,横贯英国伦敦的泰晤士河,埃及开罗的尼罗河,还有莫斯科的莫斯科河。对于卧虎滩来说最引人注目的人工景致是由林场中心一直延伸到江心的木板大桥,远远看去它又像个断桥。木桥宽有三米左右,长约三百多米,桥下由一棵棵一搂粗的松木作为桥墩支撑着,桥上铺着厚厚的松木板,这座奇怪的断入江心的木桥如一条飞龙,尾巴甩入江岸上的山村,头部扎入了大江之中,其景致异常壮观。每逢旭日东升,霞光万道或夕阳西下,黄昏临江之时,便可以看到桥面上挑着水桶的男男女女穿梭往来。卧虎滩人吃水就是通过这座木桥,在江心桥头舀满桶里的水,再挑回家去的。卧虎滩林场是建在一座小石头山上,脚下是石头,根本打不出井来。

    运货车摸着黑开进了卧虎滩林场一座大院,在一栋很长的砖房前停了下来。这里估计是林场办公室,很多的窗子都亮着灯,有些亮灯的窗子里人影儿绰绰,时而还传出来隐约的说笑声。听到了门外有汽车的声响,有几个人跑了出来,仿佛还在喊着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司机老潘,和黄会计母女分别从驾驶室两旁的车门下了车,下车的人与迎来的一伙人又是握手,又是寒暄,一群人互相簇拥着,打打闹闹说笑着钻进了办公室,院子里又恢复了寂寞,他们显然忘记了车厢上还拉着个大活人,看来我就是死在车上,也不会被人发现的。

    我就像一片枯叶被冲到了这片荒凉的沙滩上,不知道命运还会将我抛向何方?我在车上活动了好一会儿四肢和僵硬的身子,机械的物理运动很快使我恢复了部分知觉,我没有被冻僵了,应该说是万幸。我下了车,扛起自己的行李卷,往前走了几步,举目四望,茫然若失,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天地好像连在了一起,无边无际的黑暗象一面巨大的网把这个小小的山村罩在了大江边上。村里的灯光一个个似鬼火般,幽暗,瘆人,夜晚笼罩下的卧虎滩林场看上去真好似一片坟茔地。我摸着黑七枴八拐好不容易蹒跚着走出了大院,走出了很远两条麻木的硬腿才适应了过来,但周身的寒冷却仿佛渗进了骨髓,心脏似乎被冻成冰块了。

    我在漆黑的村街上一连打听了好几个人,才踌躇着找到了记叔的家。刚走进院子,迎面正碰上记叔记婶夫妇俩打着手电往外走。突然看到来了一位生人,他们站住了。

    “你找谁呀?”记叔问了一句。

    “这家是姓记吗?”我急忙问道。

    “是呀,你是谁呀?”记叔打开手电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你就是记叔吧?”我急忙作自我介绍,“我刚从中腰站来的,我父亲是田大作,我是他儿子田野呀。”我怕对方不相信,随手摘下了棉帽子。“您真的不认识我了?”

    “什么?田野?”手电筒直直的照着我的脸,电光后面的夫妇俩显然在认真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你真的是田大哥家的那个野小子?”

    “是,模样儿和小时候没有多大的改变,是野小子。”记婶也欣喜不已的近前一步,嚷道:“我的天妈地奶奶呀,孩子你咋来这了,坐啥车来的呀?”

    “坐你们林场的拉货车,刚到这。”我有些腼腆地红了脸。

    “快进屋,进屋吧。”记叔记婶由惊讶转为惊喜,一边一个地帮我拎着包裹和行礼卷儿,热情地将我迎接进了屋。进屋后,记叔坐在我的身边,亲热地拉着我的手,接二连三地询问着我父母的情况,问得非常详细,问我爸爸的酒量现在怎么样了?脾气改了多少?和场领导的关系怎么样了?记婶还打听我妈妈受不受气了,姐姐嫁没嫁人?记婶一边给我沏茶倒水,一边连声啧啧道:“瞧,野小子都长成大人了,人真不扛混呀,好像一眨眼功夫。难怪我们都老成了这样,孩子们一个劲儿在后面追呀,我们能不老得快呀?野小子大小伟三岁,小伟十八了,野小子都二十一了?有对象了吗?”

    我的脸“腾”地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幸亏屋里点的是根蜡烛,光线昏暗,遮掩了我那窘迫的神情。记婶的话无意中触及到了我身上最敏感的神经,我耷拉下了头。

    “野小子,人长大了还知道害臊了,这有啥难为情的呢?有对象就拉到,没对象就让你记婶在卧虎滩给你介绍一个好看的。我们这呀水土养人,这的姑娘呀各个水灵灵的。”记叔拍了拍我的脑袋,讪笑道:“这孩子咋变得像个扭捏的大姑娘了呢?不象小时候那么淘气了,从柈子堆上能爬到房顶上去,那次差一点儿没从房脊上摔下来,把你记婶两条腿都吓哆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