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对梓玉而言,听一群人借作诗为名,拐弯抹角地对皇帝极近阿谀奉承之能,是件非常痛苦的事。因为,她打心底就不认为眼前这位是明君,这人最会威胁耍诈,而且卑鄙无耻至极,哪儿有他们口中明君的风范和气度?

    只坚持了片刻,梓玉便隐隐作呕这帮人为了饭碗,真没节操!

    她扫了眼底下乌泱泱的人,离他们最近的自然是内阁。能够看到爹爹,梓玉还是很高兴的。父女俩交换了一下眼神,梓玉又往下瞄去。爹爹后头就是次辅柳必谦,他的身形圆圆的,坐在那儿真的很像一个敦实的番薯,而柳必谦的下手位置,则是整晚都没有开口的柳二公子。

    再见到这个故人,那些曾被她无情遗忘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里重演,梓玉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似乎能听到有人唤了一声“七妹”,隔着重重雨幕,清晰如昨柳松言是不喝酒的,他垂着眸,小口小口啜着香茗。察觉到一束从上面扫下来的探究目光时,他微微愣在那儿,端着茶盏的动作有些许僵硬。

    视线不敢停留太久,梓玉继续往下巡睃。灯火通明的大厅之内,有个人滔滔不绝地讲了小半柱香的时辰,全都是歌功颂德的华丽辞藻。梓玉只觉心烦,她瞥向身边的小皇帝,想看看那人是不是也作呕。

    今日号称是个随兴的晚宴,所以皇帝他头戴黑纱翼善冠,身着一袭暗红色绣团花纹绸服,腰间束着白玉腰带,上面坠着一块苍玉龙纹配,衬得整个人眉清目秀又丰神俊朗,像个浊世里出挑的翩翩佳公子。此时,他正襟危坐,丝毫没有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面上蕴着一丝帝王的威严,不见一丁点的不耐。

    梓玉看在眼里,撇撇嘴,暗自感慨一句“这人真能装”。

    熟料那人虽看着前头,眼睛却似乎定在她身上一样,小皇帝亦偏过头来望着她。视线蓦然相及,梓玉被抓个正着,有些尴尬。秋衡唬了她一眼,又挑着眉,一脸得意地用口型问她在看什么。

    在众人面前,梓玉顾着皇帝的面子,忍住没有翻白眼,只轻哼一声,低低道:“你又看什么?”

    皇帝斜斜倚过来,凑她近了一些,笑道:“皇后,咱们是心有灵犀啊。”

    真不要脸!

    这一举动在群臣面前实在显得亲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故意秀恩爱呢!

    梓玉白皙的脸蹭的红了,她往后避了避,眼睛瞟了瞟底下众人,示意皇帝他的唐突,又悄悄道:“你过去点。”

    “告诉朕,你在看什么?”皇帝依旧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梓玉彻底败给他了,她推了一把,愤愤道:“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说着,又瞟了眼正在慷慨陈词努力作宏篇长诗的某位大臣。

    秋衡忍着笑,慢慢直起身子,意味深长道:“四字真言,习惯就好”

    上座小两口眉来眼去,举止亲昵,当然没逃过底下人的眼,一时间不少见风使舵的人找借口轮番敬齐不语的酒冯渊那事正值风口浪尖,齐不语的日子不大好过,先前还没几个人敢和他套近乎,可现在风向又转了齐不语捻须而笑,以后整个齐府还得靠梓玉啊!

    柳松言低着头,盯着眼前的青花压手杯,听着耳旁那些人的议论,只觉得无力。他当然知道众人在议论什么,所以,他固执地不想抬头看。不去看,他至少还可以当她是当年的七妹,而非与皇帝并肩而坐的皇后!偏偏皇帝开口点他:“如晦,你不作一首?”听皇帝的意思是有心提点柳松言,一旁的柳必谦也开始怂恿自己儿子露个脸如今长子不争气,只能指望二子出息了。

    柳松言抬头,迎着皇帝的目光,淡淡回道:“陛下,草民并非是个作诗取乐之人。”一如既往地刻薄,柳必谦差点没气晕过去!

    “朕并非要如晦作诗取乐,而是”秋衡顿了顿,偏头望向一旁的梓玉,动情道,“如晦,你虽是朕的伴读,但朕自小敬你如兄长,去年朕大婚,你未曾归京,不如,今夜作诗一首贺朕与皇后能永结秦晋之好?”说罢,他又望着柳松言,微微一笑。

    皇帝的笑意是暖的,和平时无异,可梓玉看着他的侧脸,却莫名生出一股子冷意这人今夜反常啊,似乎在试探柳松言?

    柳松言垂下眼,淡淡道:“既然是贺陛下大婚,这有何不可?”早有人伺候他笔墨,松言提笔,不待凝思一蹴而就,又有人递了上去。宣纸拈在指尖,秋衡念了一遍,又递给梓玉:“这是如晦的一片赤忱心意,皇后,你也看看?”

    这话又是温柔一刀,轻轻割在松言心上,他只觉愈发不堪,无处遁形,倏地,又有些庆幸梓玉不记得那些往事。

    这样,她就不会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不堪了。

    柳松言的字张狂的不像样子,梓玉静静看着,她似乎能看见藏在这些字迹底下,那个可怜又苍白的少年,如今,他该有多难堪啊!

    嘴唇微颤,梓玉有心想说些什么,可她知道,如果自己开口,那人心底必然会更加难堪她不舍得再在这具残破的身子上划上一道伤疤。

    将梓玉的脸色悉数收在眼里,秋衡又转眼看向底下那人。不谈其他,直觉告诉小皇帝,这两人之间肯定有什么瞒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