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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认识的人!”我赶紧拦住一脚油门就要踩下去的司机大姨。

    留意到这边的响动, 靠墙抽烟的男人站直身体,垂手把烟按熄在墙上。随着起身的动作,男人一半的脸孔显露出来, 红发张扬、眉眼凌厉、神情懒倦,宛如小憩的雄狮。

    ——象征‘自由’与‘破坏’的现任王权者, 赤之王·周防尊。

    半明半暗中,男人的目光平和坠落, 像无声燃烧的火焰。

    不同于稳重克制的宗像叔叔,以及亲和度拉满的威兹曼医生,周防先生长了张写满‘生人勿进’警告语的低气压脸, 是老牌黑道家族最青睐的那种年轻若头,沉静且凶悍。

    也是我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

    还没等我做好打招呼的心理准备,熟悉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鹤音,在做什么?”缘一还穿着晨练时的红黑配色剑道袴。青年单手搭在车窗上, 弯腰询问,将俊美而冷淡的脸孔完整展示在车内两人眼前。

    司机大姨看得眼神发直。

    “刚从医院回来。”我拿起放在手边的一袋检查单,准备下车, “威兹曼医生让我代他问好, 我顺路买了点心和茶叶……周防先生好像在道场门口等了很久。”

    一家之主回头看一眼, 对上来客的目光,没什么感情地‘哦’了声。

    “鹤音到家了吗?”青王先生估计刚下班, 靛色制服外套胡乱搭在胳膊上, 衬衫领口也潦草地扯开几个扣子,脸上是打工人刚下班特有的轻松笑容, “周防?好久不见。”

    赤王先生垂下视线:“……唔。”

    司机大姨险些把眼珠瞪出来, 看看这个, 又看看那个。

    三个气质迥异、腰细腿长、脸蛋漂亮、加起来有一百岁的男人, 此刻整整齐齐地站在道场门口,等我付完车资、一起进门。

    我把数好的钱递给司机大姨,笑着道谢。

    她郑重收下,然后做贼般快速瞥过三位秀场上的男模。大姨招手示意我凑近,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问道:“——小姐,到底哪位是你男朋友啊?”

    我:“……没有男朋友,都是长辈。”

    “我懂,我懂。”司机大姨露出‘不必解释’的暧昧笑容,“年轻人玩得开点没关系!”

    我:“……哈哈。”

    可不是玩得开吗。没人比我玩得更开了。

    这才三个,还有位世纪老人你没看见呢。

    我:“辛苦你了。”

    严格来说,老父亲缘一在东京认识的第一个王权者就是周防先生。宗像叔叔闲聊时提过,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在赤组经营的酒吧打起来了。

    当时,综合能力最强的王权者·黄金之王还在世,周防先生的武力值仅在其之下。而外乡人缘一来东京仅一周,就逼出了赤之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身为对异能者治安机构的负责人,宗像叔叔自然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本以为赤之氏族又发生了什么大型斗殴事件,结果到场一看,就两个大男人在打生打死。

    还有个小姑娘缩桌子下面瑟瑟发抖——也就是彼时的我了。

    因此,两位王权者和剑道天才见证异能者历史般的第一次座谈,其实是在距离「吠舞罗」酒吧最近的派出所内,仅有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

    其中两个还带着手铐,是扰乱公共治安的犯罪嫌疑人。

    “威兹曼医生怎么说?”宗像叔叔坐在榻榻米上,柔和又不容拒绝地向我伸手,“检查单可以给我看看吗,鹤音?”

    我们四人围绕着会客茶室的矮桌面对而坐。我把装着检查单的袋子递给对面的宗像叔叔,老父亲缘一和周防先生不约而同地偏了偏身体。

    缘一此人的技能

    点实在过于集中,凑热闹看了两眼,估计实在看不懂,刚准备假装若无其事地坐正身体,发现对面的赤王先生还在认真看,又不认输地歪了回去。

    然而,赤王先生认真研究的同时,脸上挂着的也不是‘看明白了’的表情。

    “哈。”我和青王先生几乎同时发出一声短促的闷笑。

    社交属性较高的两人默契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无奈和揶揄。

    被嘲笑的两人也察觉出气氛微妙,奈何社交属性都在及格线下,故都不具备打圆场的技能,于是一个低头研究桌子木纹的走向,一个拿起空荡荡的茶杯仔细品鉴。

    厨房的热水壶发出长长的气哨声,我忍着笑去泡茶、准备待客的点心。

    缘一和周防先生的关系,说好也好,说不好也是真的不好。

    两人都有一头偏红的发色,都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都喜欢动手胜过开口,日常永远是一副节能过了头的样子,说话偶尔会不得要领到让人生气。

    他们像两簇沉静燃烧的火焰,无所谓他人的目光,坦坦荡荡的挥霍热量。

    缘一在scepter 4工作时,和赤王的关系还不错,偶尔会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印象中我在名为「吠舞罗」的酒吧里蹭过几次饭,记忆里也有几张熟悉的、属于赤组人员的面孔。

    不知为何,离开scepter 4、开始经营道场后,缘一再也没主动去过赤组的「吠舞罗」酒吧,对周防先生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和平相处、变成现在的刻意回避。

    ——对表达单纯、性格耿直到完全不会看气氛的缘一而言,‘刻意回避’这种情绪简直像是闻所未闻的古老魔法,比煮出不夹生的豚骨拉面还要困难。

    我把点心和茶水放在矮桌上,两个三十多的幼稚鬼还在各自研究木纹和茶杯。

    “我说你们,差不多该结束了吧?”青之王大家长般敲敲桌面,不悦道,“至少别在鹤音面前摆出一副不和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怀着怨气离婚的夫妻。”

    缘一面无表情道:“没有不和。”

    周防先生放下茶杯,嗯了一声。

    “既然如此,”我趁机给大家倒上茶水,“大家握个手怎么样?”

    老父亲和赤王齐刷刷看向我,表情诧异,似乎在说‘你这孩子讲什么鬼话’。

    “既然没有不和,为什么不可以握手?”我放下茶壶,理直气壮地向宗像叔叔伸手。

    青王先生挑了挑眉,善解人意地伸出手。

    仿佛想让两个后进生看清优秀学生代表的做题过程一般,他故意放慢了速度,握住我的手后,还很有仪式感和童心地上下摇了摇。

    “看。”我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位。

    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有什么难以和解的矛盾,但根据我对老父亲的了解,他若是真的厌恶某个人,绝无可能让对方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更别提面对面坐着喝茶了。

    我和周防先生的关系不如宗像叔叔亲近,但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朋友呢?

    我很清楚,养父为人处世笨拙,个性也称不上讨喜,如果因为一些单纯别扭的、可以尝试调解的原因,和值得珍惜朋友就此错过……

    那是多么令人遗憾的事情。

    他希望我永远是个高高兴兴的小女孩。

    我也希望他永远是个无忧无虑的笨蛋剑士。

    万幸,两人的字典内好像都没有‘拒绝鹤音’的词条——僵持半晌,赤之王硬着头皮率先抬起手,表情紧绷地把手悬在桌面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