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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萧从杨先生那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时近月末,空中月光也是晦暗不明,一道月牙挂在半空,空中群星闪烁,习习凉风吹过,远处房舍之中,隐隐透出点点灯光,树影重重,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宁静、祥和的气息。

    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书册,于萧心中却是久久不能平静,杨先生借给自己的并不是什么科举出题所采用的四书注疏之类,而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一本经典之作。

    南华经。

    南华经为传世道家三经之一,却并非科举出题的范围,被那些文人当作阴阳玄学之类的杂书。在南阳书院中,也只是置于书库之中,勉以充数。只是杨先生赠与于萧的这本南华经,书页已经被翻得很旧了,显然经常研读,并不像那些书生,只是把经书摆在书架之上,闲暇无事之时借以谈玄。

    “有上进之心是好的,不过上进心过重,就容易偏激,投机钻营,才华再高,也只是一个骨子里透着卑微的小人,南华经虽然并非科举经典,却是调心入静的上佳之选,什么时候你心彻底静下来,不再在乎名利之时,才可钻研真正的经世之学。”

    赠与于萧经书之后,杨先生在于萧临走之时,语重心长的向于萧说了这么一番话。不过这一番话倒是让于萧有些糊涂了,难道大家读书做学问,天不亮就起床,大清早的来书院受罪,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金钱名利吗?难不成大家都想错了?

    本来,于萧想向杨先生问清楚的,只是最后,见杨先生露出了疲惫之色,也就把这些疑问咽了下去,埋在了心底。

    每月的月末,于萧都会回家一趟,把一月的工钱拿回家给母亲添补家用,而这个月,不只是王总管良心发现还是怎么的,居然没有克扣工钱,比平日里多出了十几文钱,让于萧高兴了好一阵,便在城中买了一点糕点,三十日下午的时候,于萧把事情交代完,揣好银钱和糕点,也就出城,向曲水镇的老家走去。

    曲水镇离河阳县城有二十余里,大路沿曲水河蜿蜒而行,倒不用担心迷路,路上还经过一个几里方圆的小湖泊,有些好事的文人墨客在湖中游览之后,见湖水清澈见底,青天白云倒映其中,波澜不兴,湖面光滑如镜,特题名为明镜湖。

    不过于萧更留恋的不是什么水天一色,清风明月的美景,而是湖边游弋的三寸来长的银色小鱼,肉质细腻,吃起来很是适口,于萧小的时候,父亲还带于萧到湖边捕过鱼,初尝那种小鱼时鲜美的味道,也成了于萧心中不可多得的美好回忆。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

    午后的天空中,铺满了厚重的阴云,天地之间,都变得有些昏暗起来,充斥着一种沉闷的气息。曲水河中,河水缓缓流过,河边的芦苇一动不动的站立着,水面上,不时有几条银色的小鱼跃出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于萧在土路上走着,心中有些焦急,这次出来的急了,竟是忘了带伞,摸了摸背上的包袱,其中有给母亲买的糕点,还有杨先生送给自己的经书和裱起来的字,要是被雨淋透了,那可就让于萧后悔都来不及。

    看着眼前不时贴着地面闪过的雨燕,浮在空中震着透明翅膀的蜻蜓,路边别说人烟村舍,连棵老树都没有,下了雨,非得淋个通透,于萧一边加快步伐,一边暗自祷告,那个被自己暗地里骂了多少遍的老天爷一定要原谅自己,等自己回家再下雨,若是被雨淋得伤寒了,这个月的工钱,就又打了水漂。

    说穿了,于萧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体力还是差了一些,快行了一阵,已经是累了,喘息着在路边坐下来休息。

    天空之中,依旧是黑压压的阴云,只是空气变得更加沉闷起来,眼见着,就要来一场暴雨。

    一路急行,于萧竟是走到了明镜湖,不远处的连接着曲水河的湖面水波不起,河边的芦苇一动不动,于萧只感觉心中莫名其妙的烦躁起来,拿手扇着风,看了一眼空中的乌云,寻思着是不是赶紧走,说不定在暴雨来临之前还可以走到镇上避雨。

    正想着,突然轰隆一声,平地一声惊雷,天地之间,满是刺目的电光!

    于萧心中不禁一凉,这下玩完了,自己包袱中的糕点,还有书本笔墨,还是没有逃过一劫。

    还没有回过神来,于萧眼前,却是出现了一副让他永生难忘的景象。空中的乌云,忽然疯狂旋转起来,片刻之间,已经是变成一个巨大的漏斗,又仿佛是龙卷云,从九天之上垂落下来,云脚低垂之处,正是曲水河畔的明镜湖!

    天地之间,狂风顿起,飞沙走石,于萧猝不及防之下,竟是被吹倒在地,滚了几滚,翻到路边的一个树坑里,才稳住身形。

    仿佛末日来临,眼前昏黑一片,肆虐的狂风卷起灰尘草叶,在于萧耳边咆哮着,看不清任何东西,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浩荡长风。

    陡然间,漫天的狂风一定,竟是凭空停了下来,沙尘草叶落了于萧一身,还不待抱怨几句,在于萧的目光中,不远处的明镜湖上,一道明亮的水柱围绕着冲天的华光升起来,灿烂的云霞之间,竟然隐隐站着一个人影!

    这人看不清身形,包裹在万道华光之中,一出现,漫天肆虐的狂风就停了下来,下一刻,明镜湖中,又是几道明亮的水柱升起来,化作咆哮的水龙,翻滚着逆天而上,冲入遮天盖地的乌云之中。

    乌云之中,传来一声冷哼,仿佛直接在于萧的脑海中响起,冷哼过后,于萧只感觉头脑中嗡的一声,如同万针攒刺,剧痛之下眼前一黑,身体一软,竟然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随后,于萧身边再度出现了浩荡的长风,耳边狂风呼啸,眼前恢复清明的时候,自己竟然站在了半空之中!

    再仔细一看,脚下却是软绵绵的水波,托着自己的身形,身下,一条长河铺在地面上,一片水泊明镜一般,紧挨着还有几个村落,昏暗的天幕下看不真切,正是曲水河与明镜湖!自己居然来到了天上!

    身边,背对着一个身穿白衣白裙的女子,云鬓高耸,肌肤欺霜胜雪,芊芊素手中,擎着一只小指粗细的竹枝,青翠欲滴的竹叶上,还沾着几滴露珠。白色的衣衫在风中拂过于萧的面孔,传来了一缕淡淡的幽香。

    自己这是死了吗,还见到了仙女?

    在于萧眼中,与自己同处半空的女子,自然是飞天仙女了。

    空中的黑云豁然一卷,几道水龙当空惨叫一声炸开,化为漫空的水珠落下,那些水珠落到于萧身边不远处,自然而然的飘闪而过,两人身上,竟是没有沾上半点雨珠。

    空中黑云接着豁然一变,凝聚成一道长长地黑色云阶,云阶的尽头,则是一座高耸的魔门,斑驳的石门呈现出一种紫黑的色彩,仿佛翻滚的血池,其中爬满了狰狞的骷髅,惨白的骨架上燃烧着幽绿色的鬼火,嘶吼着,滔天的怨念、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看着这道魔门,于萧眼前一暗,一幕幕恐怖的景象纷至沓来,尸山血海,百世轮回,天地血雨,连带着呼吸的空气,都充满了血腥味。无数扭曲的恐怖鬼影,从腥风血雨中爬出,向着于萧发出阵阵狞笑。

    忽然,眼前的景象一变,神志重回清明,只见那白衣女子转过身来,手中那根翠绿的竹枝,对着于萧一点,于萧只感觉心神仿佛被清洗了一般,无比的清澈,魔门之上,纷繁的鬼影,再也不能撼动于萧的心神。

    于萧感激的看了这个女子一眼,只见她约莫十八九岁年纪,巧目盼兮,青丝垂肩,秀美绝伦,眉心一点朱痣,给人风华绝代之感,但此时却是秀眉微蹙,似乎有些担心,语气中还略带一丝歉意,对于萧说道:“你没事吧?实在对不起,把你牵连进来。”

    声音如汩汩清泉,在于萧心中流过,只感觉清凉了许多,于萧回过神来,慌忙回答道:“没事,没事。”一时间竟是语无伦次。

    女子向于萧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随即转身对着云端的魔门,朗声说道:“小女子在此修炼,与前辈无冤无仇,奈何苦苦相逼?”

    天地之间,忽然响起了一阵狂笑,伴着这一阵狂笑,连空中的乌云都震颤起来,于萧只感觉脚下的水垫一阵颤动,几乎要散去,眼前的女子也是浑身颤抖,手中的竹枝拿捏不住,差点落在地上。

    狂笑过后,那座高耸的魔门之中,走出了一个一身黑袍的年轻人,长发披散,面孔显现出一种妖异的苍白,一双瞳子竟然变成了血色,腰间挎着一个朱漆葫芦,上面画满了扭曲的黑色符文。这人负手从乌云凝结的云阶之上一步一步走下来,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我看上了你手中的那一根树枝,只要你把它交出来,答应与我春风一度,共享鱼水之欢,我自然会放过你。至于这小子,死在我的手中,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黑衣人顿了顿,冷笑着说道,“否则,我就只有花点力气,从你手中把这根树枝夺过来,之后采补元阴,废去你的修为法力,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黑衣人看着两人,语气中充满了一种无边的霸道,不容人质疑反对,好像掌握终生生死的神王。

    听到这里,于萧的心不由沉了下去,看样子,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眼见就要在劫难逃了,看这个黑衣人刚才搞得昏天暗地的景象,自己逃出去的希望,几乎为零。生死之间,于萧放不下的却是自己的母亲,没有了自己,等母亲年老体衰,可如何是好?

    “敢问前辈是谁?”

    黑衣人闭上了眼睛,微笑着说道:“我乃天魔宗长老,风九幽。人送别号九幽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