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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卿和三姑在方府的马车里等青楚。

    赶车的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长相憨厚,微黑的脸膛,下巴上虬须森然,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好像两只铜铃似的……整张脸上,除了那一片森森的连鬓胡子,就属他的这双大眼睛最醒目了。九卿心里暗忖,这就是俗称的环眼吧?三国演义里张飞那双眼睛,应该就是此人的写照才对。

    这个车夫自称姓高,名大壮,名字跟长相倒是很般配。他很健谈,九卿坐在车里引开话头,他就开始滔滔不绝。整个等人的时间段几乎尽是他的话语声。

    九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如今刚刚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对方府里的人和事都不熟悉,对这里的男人女人们一点不知,一点不懂,如果有个人东扯葫芦西扯瓢地说说他们的陈年旧事,让她从别人的话里字间多捕捉一下方府主子们的性格,应该是有好处的。

    “那一年老侯爷出征的时候,府里的三姨娘去药王庙上香,是奴才拉着她去的……”高大壮的声音有点粗嘎,说话还带个小动作,总是说一句捋一下胡须。

    寒冷的空气中,他粗糙的手冻得通红,但硬是毫不在乎地一直把右手放在下颚卷曲的胡须上,不停地捋。

    他说的三姨娘是方老侯爷的妾侍,几年前已经死了。如果他不提起来三姨娘之事,九卿还以为方老侯爷没有妾侍呢。最起码,她在嫁过来的这些日子里,就从没看见过一个妾侍在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即使过年,也没有出现过一回。

    所以九卿一直有此错误的想法。

    “三姨娘那天也是坐在您的这个位置上。”高大壮隔着悬窗上的一道帘缝,往九卿的座位上瞥了一眼。

    三姑就在旁边拽了拽九卿的衣袖。九卿回头,三姑急忙给她打眼色。

    九卿知道三姑的用意,并不理会她,,又扭过头来一手拽着下半截的帘子,一手在帘子中间扒开一小块空隙,看着坐在车辕上的高大壮说话。

    三姑见九卿不理自己,急得直搓手。她隔着侧壁风窗欠开的一条帘细缝,一只眼眯着去瞅胡同拐角处方府方马道,心里只盼着青楚快点回来。

    她们如今所在的位置是方府和凌府之间的一条胡同。方府由于在东大街处还有一条出口,出去就是闹市,所以这条胡同他们几乎从来不用。而九卿为了避开李锦玉等人出府时没必要的寒暄,在高大壮的建议下,于是就选了这条胡同把车停在里面。

    由她们这个位置,正好看见凌府的大门……至于方府的那面,高大的胡同墙体正好把他们的车身挡住。

    九卿这边听着高大壮说话,一边仔细观察他的目光神色。见他虽然健谈,一双眼睛却是澄明清凉,并无飘忽闪烁之意……心里便给他定了位:虽然好说,但是并不是胡蒙乱侃,没有根据天马行空之人。

    高大壮继续捋着胡须。

    “三姨娘那天不知怎么的,走时还好好的,在药王庙里呆了一天,等到出来时就病怏怏的了……”高大壮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扶着马鞭,马儿不时在地上抛踏两下蹄子,马车便随着它的动作微微晃动几下,高大壮捋胡子的手一边也跟着摆动几下。

    但是并不影响他说话。他往车帘跟前凑了凑,小声地说,“她回来当天就死了……”语气神神秘秘的。

    九卿愣然,什么病这么急?当天白天还是好好的一个人,夜里说死就死了?她狐疑地看着高大壮。

    高大壮摇了摇头,“不知道得的的是什么病,但是好长时间老夫人都禁止府中的人再去药王庙。”说着,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噢,对了,听说那药王庙里那天也死了人,据说是寄住在那庙里的一个穷秀才,才三十不到,也不知得的是什么病,听说夜里睡着觉就死了。”

    他说的好像心有余悸似的。

    三姑就趴在九卿的耳旁,低声地劝道,“小姐,您把帘子放下来吧,与一个赶车的说的什么话?你不在乎,可是让别人看见,恐怕就要说出什么闲话来……”意思是你得注意影响。

    她正说着,就听九卿“噫”了一声,然后又听她问高大壮,“那大门里出来的人,你可认识?”

    高大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对面一溜五间大门房的凌府侧门里,走出两个女人并几个小孩子来。他看了不由笑道,“那是凌府的夫人……”他指着前头走着的那个女人,然后又指着她后面跟着的三个才总角的小男孩道,“那几个是凌府的小公子……”看着跟在女人身后的少女,他摸摸胡子,沉思着道,“那个女娃,不认得,大概是凌夫人的贴身婢女什么的……”

    话未完,又见由她们身后走出几个身着绫罗绸缎的十五六的小丫头,并几个十七八岁的青衣弁帽的小厮来。

    九卿细细打量那个凌夫人,只见她长得皮肤白皙,体态匀称:容长脸,细长的柳叶眉,狭长的丹凤眼……头上戴着镶满白珍珠的玉树华盛,高髻两旁各斜插着一支赤金镶钻串珠翠玉的金凤步摇,耳中配戴同色的镶珍珠耳坠……

    身上穿一件斜风拂柳穿百花纹的妆花褙子,外罩一件大红平地儿的薄披风。远远看着,珠环翠绕,就仿佛一个古墨画上走出来的佳丽美人。

    九卿不由暗叹,此等的靓丽美人,可谓女中之凤……也难怪凌侍郎不愿纳妾。她又想起李锦玉的话,心中不由哧笑,看来人云亦云的事根本就可靠,那些道听途说的事,听听也就算了,没必要把它当真,若不然的话,反而误导于人。

    正思量着,只见凌夫人领着孩子们上了门口停着的一辆漆彩包金的彩绘马车,其豪华程度,不亚于自己乘坐的这辆四轮车,只不过她的是两轮的。另外有几个丫头上了第二辆墨呢毡做帷子的小马车,几个小厮走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奔着自己马车躲着的胡同而来。

    那凌夫人的马车走过九卿车前,她掀车帘奇怪地朝九卿的马车看了一眼,待发现扒在帘缝偷瞧的九卿后,还微微笑着跟她点了一下头。

    九卿还以一笑,抬眼间正看见青楚由方府的马道拐进胡同,于是吩咐高大壮,“把马车掉过头来吧。”

    高大壮答应一声,扬鞭喝马,把拉车的两匹马赶到马道上,绕了一大圈,才费力地把马车调转了方向。

    这个时代的人们,不喜欢坐轿,一般出门都是以车代步。因此马车的制造业很发达,而且款式新颖,造型美观。像九卿坐的这辆,就是载着阔大车厢的四轮马车,既能拉东西又能坐人,是皇宫专门给有爵位的王侯配备的,代表了一种身份象征。而这种马车的缺点,就是车身太长,转弯的时候必须要有足够大的场地才能解决问题。

    青楚上车便把东西由怀里掏出来交给九卿,待九卿验证过后,她才低声道,“我回去的时候,柳姨娘正坐在中厅里。”

    “哦?”九卿诧异,抬起头来问,“她不是先就离开了吗?”说完,又觉得自己的逻辑有点可笑,于是又解释道,“先离开就不会再返回去了?”

    她把那张纸折叠起来重新交给青楚,“你先替我保存着,”又问三姑,“咱们先回江府还是先去你家?”

    三姑沉吟了一下,又掀开车帘看看日头,才道,“时候不早了,我看咱们还是先回江府吧,免得回去晚了大夫人再拍给咱们一个不是。”她最后这句话是附在九卿耳边低声说的,应该是怕外面赶车的高大壮听到。

    听着外面nn纷沓的马蹄声,九卿不由失笑,三姑也太小心了吧,高大壮耳力再好,他在外面纷乱马蹄声的影响下,也不可能听得清她们加意小心的说话声。

    他们坐的可是两匹马拉的车。八只蹄子,就是步伐再统一,也不可能一点嘈杂没有。

    巳时正,九卿主仆几人回到了江侍郎府。

    进到钱夫人的正厅时,穿红着绿的江家女儿们已是济济一堂。有坐在交椅上陪着钱夫人说话的,有站在靠南窗边摆着的一溜绿色植物旁赏花的,还有顾自埋着头坐在唠嗑的几人身边嗑瓜子的……形态各异,各不相同。

    九卿第一眼便看到钱夫人菩萨似的笑脸,正和蔼慈祥地看着江元秀跟她说话,整张月白的脸都是满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