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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姑刚退下去,青楚随后就进来,她走到九卿的旁边伏低身子,趴在她的耳边悄声说道,“姑爷把伺候的下人都打发出来了……”语调颇有些不自然,耳根也带着一抹可疑的绯红。

    想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说男人的沐浴之事是有些害羞吧。

    九卿故意忽略她的表情,诧异地“哦”了一声。她放下手中摆弄着的茶盅,扭头问青楚,“全部都打发出来了?”

    青楚道,“嗯,一个都没留,秀芬也出来了。”

    九卿若有所思,“那他怎么洗,莫不是不用人搓背?”

    忽然又想到那个假将军负伤的事……可是今天看他生龙活虎的,一点都没有受伤的样子。莫不是怕人看出蹊跷,刻意不用人服侍?

    紧接着,强压了一中午的疑问又层层涌上心头:那么他和那个假将军之间又是怎么回事?他无故失踪的这段时间到底是去了哪里?还有,他既然身为大军的统帅,却如何又赶在大年除夕的时候回家来了?那前线的军士又由谁来统领?

    ……一个又一个的谜,让她陷入了深深的思绪里。

    她问的话青楚无法回答,等了半天,不见她再有只言片语的指示,青楚便红着脸退了下去。

    九卿静默地坐着,素白的脸在落日斜晖的映照下,透着脂玉一般莹润的光泽。

    方仲威掀帘进屋就看到这样的一个九卿:她沉静美好的侧颜,沉浸在光环缭绕之中。

    那静谧的身姿,衬托在由窗外蕴洒进来的橘黄的阳光里,就宛如披着祥云的菩萨塑像一般,晃着人的眼,让人感觉到一瞬间的身心俱净的空灵和祥和……

    他愣了愣,迈进门口的脚步不由滞涩下来。

    跟在他身后的青楚和秀芬不约而同停下脚步,一起倒退着返了回去。

    九卿被打在身上的视线唤醒,她转回头,就发现方仲威已经一身清爽地站在了门槛内,漆黑的眸子有如无波的古井,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看不出任何情绪。

    九卿微笑着起身,向前给他行了个福礼,“将军梳洗完了?”她语声清浅,温温润润的让人听着仿佛心底被一团棉花包裹着一般,温暖而又舒适。

    方仲威淡淡地露出一个笑容,“嗯。”他抬步向前,越过九卿坐到了另一只太师椅上。

    手边正好有一盅温热的茶,方仲威端起来啜了两口,目光落在九卿的脸上,“你,要不要也去梳洗一下?”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虽是温言悦色,却也掩饰不住声带里的一丝清冷。

    是嫌弃自己的横插一脚吧?九卿嘴角扯起一丝淡漠的笑。

    她轻轻地摇头,“不用了,妾身早晨祭祖的时候,已经香汤沐浴过了。”她轻捏着手中的青瓷盅沿,无意识地捻动着手指。莹白的肌肤和淡青的瓷色辉映,更把几根如葱的手指衬得欺霜赛雪一般的晶莹剔透。

    方仲威的眼神便随着她手指上的动作转动了一圈。

    “哦。”他一声简短的发音之后,再也没说出别的话来。屋子里便陷入了落针可闻一样的静穆之中。

    九卿低垂着眉目一副沉思的表情,宛如静静坐着的一尊青葱少女的雕像。少了方才沐浴之前的拘谨,多了一份与之年龄不相符的从容镇定。

    “嗯。”方仲威清咳了一声,端起茶盅继续喝茶,眼神盯着面前一尺处的虚空开始一动不动。

    二人静静地坐着,相对无言,寂静的空气中,只听到一轻一重的呼吸声在此起彼伏。

    “夫人……”帘外响起秀芬轻声轻气的禀报声。

    “什么事?进来说吧。”九卿松开茶盅,目光转向门口。

    秀芬掀帘进来,“夫人,院中的婆子让奴婢问一声,那两箱衣裳是留还是不留?”她恭恭敬敬地站着,眼神怯怯地往方仲威脸上瞟了一眼

    “哦,你先下去,一会再过来听信。”九卿对她摆了摆手,目光看向方仲威。她不知怎么开口向他提这件事。

    秀芬狐惑地抬头看了九卿一眼,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刚才她还在为夫人担心,不知道她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不让婆子把衣箱抬进屋,要怎么向将军交代。这时听夫人的语气,好像一切都胸有成竹似的。

    难道是为了给柳姨娘脸色看?可是观察夫人这半天下来却又不像。她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要把那两箱衣裳和婆子凉在外面。

    秀芬出门就看见青楚冷脸瞅着她,她莫名所以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急匆匆向青楚走去。怕她误会似的急着给她解释,“那两个婆子在外面冻得不行,又忙着回去交差,就央告了我去给夫人回禀一声……”

    青楚冷冷地哼了一声,“你明知道将军在屋里,还要把事情捅到将军的面前去,你什么意思?”她一脸愤怒地勒着手中的帕子,长着冻疮的手指有两根变成了圆鼓鼓的紫胀色。

    秀芬看着心里猛地跳了跳,她拉起青楚的手,急切地向她表白,“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声音带着哭腔,宛如是在向青楚发誓一般。

    青楚甩了她的手,正要再发作她两句,三姑这时由门外进来,看到两人急赤白脸的样子,她压低声音问道,“干什么呢?你们两个?”她的脸色很不好,看的出来,心情不佳,像是有满腹心事的样子,说话的语气也不如往日的随和。

    青楚张了张嘴,最后把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秀芬也低着头开始默不作声。

    三姑心情不济地走到二人的面前,重重地盯了二人一眼,“少生点事,你们两个!”话里的警告意味浓重。

    青楚白了秀芬一眼,秀芬一脸无辜地低下了头。

    三姑心事重重地坐到了太师椅旁的一只小杌子上,沉默无语。

    青楚秀芬两人对看了一眼,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各自找了地方坐下,三个人便各怀心事地静默下来。

    屋里的九卿起身给方仲威续了一盅茶,待仲威喝了两口才开口说道,“将军是不是对家里的这一变化觉得很突然?”她指的是皇上赐婚,方家娶她冲喜的事。

    既然方仲威不善言谈,她总得找个话题把自己要表达的意思引申出来。

    对于两个陌生人来说,也许这就是能够引起两人共同话题的切入点。

    “……”方仲威没有出声,他狐疑地看向九卿。

    九卿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和他对视,“将军,妾身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她把声音放的轻柔,语气却十分坚定。

    方仲威挑了挑眉,轻轻放下手里的茶盅,“你说。”布满血丝的眼里却带着难掩的倦色。

    九卿低下眉眼,双手互握,宽大的袖子正好遮在膝盖上,“那妾身就长话短说……”她正襟危坐,淡然的话语轻轻浅浅地自口中而出,“当时,妾身并不知道将军已有妻室……”她抬眼看了看方仲威,“只不过……既然已成定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她顿了一顿,“所以,还请将军跟老夫人说明……将军还是搬回到柳氏的院子里去吧。”明明白白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她不想做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方仲威的眼里闪过一道星芒,他无言地看了九卿半天,脸上的神色沉沉数变,然后,便露出了一抹若有似无的淡淡苦笑。

    九卿不言不动,不卑不亢地迎视着他的目光,面上的表情安然若素,仿佛一池平静的湖水一样淡然无波。

    她的眼里看不到一丝情绪的起伏。方仲威抿了抿唇。

    “我不能搬出去。”沉默了半晌,方仲威突然答道。

    “为什么?”九卿用眸子询问。

    重新握上盅沿的手指便有青荧荧的光在泛白的指节处微微闪现。

    “既然是皇上的赐婚……”方仲威沉静地解释,“没有我抛却正妻搬去妾侍那边住的道理……”听话知音,九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此事关系着皇家的颜面,即使当事的两个人再不愿意,皇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此时的他们已无能为力。

    方仲威还怕九卿听不懂似的,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那些御史大夫无事还想要找点事情出来做……他们一天到晚就想着怎么弹劾别人,用抨击别人的错处来证明他们对皇上是如何的尽职尽责……如果我们这样……他们没个不拿此事大做文章的道理……”

    九卿沉默地听着,脸色由一开始的怒色慢慢转变成一抹了然。

    是啊,也许自己考虑的太过简单了。

    站在方仲威的立场,他必须考虑自己的处境以及因此给家族带来的后果。

    身为一个担负着家族命运的男人,他好像没有抛却所有把私人感情放在第一位的资格。

    九卿心里忍不住对他升起了一丝细微的同情。

    “不过我们却可以从长计议。”方仲威的话给九卿带来一丝希望,她精神一震,把身子直直坐正起来。

    如果他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倒是再好不过。

    “我们可以制造一个假象……”方仲威徐徐道来,“我白天的时候在你这里宴息,晚上去柳氏那里过夜……”他一边说一边仔细盯视九卿的脸。

    靠!这是什么破方法?九卿刚听他说了两句眉毛就立刻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