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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元1630年1月2日,北京。

    马车缓缓经过京师的街头,车轮碾压在黄土和白雪混合的道路上,将原先洁白的雪碾成污浊不堪的浑水。

    江小白坐在车内,目光透过半开的车窗看着外面的城市。这座伟大的都市,明帝国两百多年的首都,现在已经有了混乱的氛围。

    敌人来了!前几天从蓟镇传来的警讯,现在已经被每一个北京人得知。虽然官方的消息,只是说蓟镇那边遇到了蒙古人的挑衅,并没有详细深入地说些什么。但民间的消息永远比官方的消息传播得更广、更详细。不知从哪里流出些消息,说是东虏和蒙古人联盟,已经攻破了喜峰口边墙,攻入大明的腹心了。

    这个消息,倒也不是全然地无的放矢。崇祯二年三月的时候,蓟镇一带传来无数消息,全部都说喀喇沁蒙古正在准备南下抢劫的军粮。翰林院编修陈仁锡那时巡视边疆,就向朝廷发来报告,表示喀喇沁部落有一万男丁,其中八千人都在宁远关外运输关宁军的粮食,其中还有四百个女真真夷在当粮食的搬运工。

    想到这里,江小白不由地笑起来。在明国当外交官越久,他越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一个喝多了酒还服用了致幻剂的三流作家,胡乱写出的一个颠三倒四的世界里。

    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小一万个蒙古人在搬运朝廷大军的军粮,这种事情就发生在首都东面几百公里的地方,这还得了?放在大宋,要是有人赶在长安周围给海盗卖粮食,还卖的是军粮,凶神恶煞的内卫会瞬间挥舞国家社会主义铁拳把当事人的狗头打爆。

    坐在江小白对面的人向前倾身子,让冬日的阳光洒在脸上:“你笑什么?”

    “笑这个玄幻的帝国。”江小白耸耸肩,伸手将窗帘拉开,让阳光充满车厢内的空间。他把自己刚才想到的事情跟对方说了一遍,然后说:“崇祯那时候非常震惊,给袁崇焕发了批示,说‘你报告说是蒙古人在买货物,但明明是用来接应建奴的,这是资敌行为,怎么能容许?’。后来袁崇焕照旧要给蒙古人卖粮,连着顶了崇祯两次最高指示。”

    “可能明国粮食比较多吧...”听者有些迟疑。

    江小白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对方:“从崇祯元年开始,陕西已经一年多没有下过一滴雨了。百姓们早就断粮。吃光了树叶树皮,华历九月以后,农民就在吃观音土。陕西方面请求朝廷给十万两白银去赈济灾民,崇祯也不准。”

    “回去以后,把经济处去年的年度报告,全部看一遍。”江小白向后靠在椅背上,听着对方委屈地“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自己的这个实习生基础不牢,自己也有责任,不能全部怪罪对方。只是身为外交学院出来的高材生,竟然没把自己单位的相关报告看完,也实在是偷懒了。

    不过,没看完那些东西,或许也是一件好事。看得多了,难免会义愤填膺,倒是伤肝了。

    崇祯二年的饥荒不只荼毒陕西。同年的河南同样大旱,饥民们很快出现

    了吃人肉的恐怖情形。饿死在道路边的尸体,过一夜就会神秘消失,几天后人们就能在荒野里找到被啃得干干净净的人骨头。陕西和河南的官员们请求皇帝免去两地的赋税,但崇祯在御笔批示“知道了”后,该收的税还是要收,收不上来的官员就免职滚蛋。

    陕西和河南的赋税,是沾着血的赋税;陕西和河南的粮食,是用饥民的血泪浇灌出的粮食。这些从死人嘴里硬生生挤出来的粮食,被运输到辽西供关宁军食用,然后再被袁崇焕们卖给了蒙古,最后到了帝国的敌人碗里。

    “袁崇焕在去年的时候,要求皇帝给他70万两银子,说是给不了的话,关宁军有哗变的风险。”江小白闭着眼睛,平静地说。他没有管车厢里的另一位乘客是否听得明白,只是单纯地想说些什么罢了。

    他的听者看着江小白,看到他的面容十分平静,并没有什么异样。听者伸手握在江小白的手上,静静地看着他。

    江小白试着抽出手,但没有成功,于是他不再动弹。“袁崇焕说这话的时候,平凉和西安欠军饷一共150万两,秦军没有哗变;延绥欠军饷155万两,士兵27个月没拿过军饷,三边不哗变;宣大士兵13个月没有军饷,其中宣府军连粮食都停了5个月,宣大军依然不哗变。”

    “关宁军拿了国家财政收入的70%,储备了一半的国家存粮,他们凭什么敢说要哗变!”江小白睁开眼睛,看着窗外。“帝国什么时候少了他们一分钱银子?粮食、布匹、火药、铁器,人民以万物奉关宁,关宁无一物回报人民!”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水汽变成白雾,从窗户飘出车厢。

    “回去以后,把军事处对关宁军的文件,也看一遍。”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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