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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氏与曹氏诋毁孟窅的事,孟淑妃心知肚明。她还知道,曹氏落水后,与童氏的关系大不如前。因此,桓康王怄气要老五先纳妾后娶妻时,她没有站出来拿规矩说话。

    曾氏走后,桓康王一言不发,孟淑妃便默默陪着,亲手为他烹茶。她在等他压下心头那把邪火,主动开口说话。年纪一把了,倒愈发像个孩子。这是在外头受了气,想要叫人好言宽慰,可也不想想他是头吃人的老虎,哪个愿轻捋虎须?

    童家仗着从龙之功,素有野心。可他不能因为童氏废了自己的儿子,因此当年将崇仪改记在孟氏名下。他熬死了童国公,可童家在军营中的势力盘根错节,乃至尾大不掉之势。为此,童家女的婚事不好轻心。他有心提点,若配给老二倒好,可老二只远远瞧上一眼,就道不欢喜。老大进来安分得很,他的王妃倒是比往常进来得频繁,期间见过几个秀女。曹氏落水后,就沉寂了。若是老大想娶,他宁愿把人许给老三。老五跳出来也好,一个注定无甚作为的王子,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可他心里不舒坦,便拿曹氏去恶心曾氏母子。

    “长姐今天来说起温成的婚事。”跟着,又是一声不甘愿的叹息:“她看中了老大,要把温成许给那小子。孤已经答应了,你也记下,回头一起交代下去。”

    淑妃应声,虽然意外,细想也在意料中。阳平翁主与梁王的母妃敬贞王妃交好,敬贞王妃临终将一对儿女托付给她,她一向都是照拂有加。可温成与梁王……辈分上,温成该喊梁王一声表舅。大长公主铁了心要为梁王造势吗?

    “长公主总是放心不下,梁王这么大的人,还把他当个孩子。”儿子是他的,他可以猜疑忌讳,却未必容得旁人挑拨离间。

    年华匆匆,岁月凉薄,人死了,活着的时候那些是非对错就淡了,渐渐地记起的都是对方的好。敬贞选择了最惨烈决然的方式控诉他的不公,舍弃了自己,舍弃了孩儿,也舍弃了二人的情分。她把自己化身为一把刀,在他心头狠狠割出血淋淋的伤口,让他永远忘不了她。彼时有多痛恨,事后就有多愧悔,等伤口结痂就留下一道疤,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端看如今他对梁王的宽宥包容,便知他还是惦念着结发妻子的。

    “如此,再定下宁王侧妃的人选就完满了。臣妾也早日功成身退。”

    提起心爱的儿子,桓康的脸色缓和起来。想着老二好风雅,容貌脾性无一不像他那温婉的母亲,是个贴心的好孩子,只可惜身子骨不康健。他母亲怀他时担惊受怕,胎里就落了病根,母子俩都叫人牵肠挂肚。他低头沉吟,淑妃就把一碟子蜜炙的琥珀桃仁推到他手边。

    “礼部尚书的小女儿也在待诏之列,孤记得苏氏素有才名,和崇安应该处得来。”他拈起一枚核桃仁,甘甜的糖浆裹着焦香酥脆的炒核桃仁,外头的糖衣又薄又脆,口感清爽香甜,再呷一口淑妃沏的香片,郁塞的心口也松快起来。

    他盘起腿,身体往后靠进绣四君子青哆罗呢的靠垫里,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轻拍。

    “还有崇德,也是个不省心的臭小子。”想起混不吝的侄子,他老子定然想不到自家的独苗是个武痴,世故人情一概不通。今年二十有四了,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说什么不想成家,嫌妇人累赘罗唣。听这都是些什么混账话!“老七只有他一个儿子,今年无论如何要他把大事办了!不能叫孤对不起祖宗兄弟!”

    淑妃接口道是。“您消消气。都是自家的孩子,您说的,他们不敢不听。崇德豁达不羁,不若给他配一个内秀明理的,也好约束他。”她心里已有人选,只等他点头过了明路。“大王看,光禄勋池家的千金和韩司马的女儿如何?”归元殿一心为崇仪牵线,可两个孩子都不领情。那日梅园巧遇,崇仪和池晚仅仅相互见了礼,再无多话。她若像童氏一般四处招摇,淑妃也看不上她,可流言传出后,池晚除了教习,平日闭门不出,可见是个知廉耻守礼节的孩子。而韩家来自房州,本是先恪王旧部,前些天刚才调任四品司马,看在先人的情分上,崇德也少些抵触。

    “你看着办。一正一侧刚好。”一气儿给老五点了两个,索性也给崇德指一双吧,免得外人说道他偏心亲儿子。“你再捡几个灵慧的充作掖庭女官,待来年再看。”

    宗室不丰,国祚难长。他有心多给儿子指几个人,来年开花结果,绵延伽罗朝血脉。

    次日宣明殿议事方毕,孟淑妃亲拟的名册和一盒子金桂酥一并递进了暄堂。桓康边用茶点边看,转手朱笔一挥,发往钦天监卜问吉凶,另一面示下礼部与内侍局早做准备,殷切之心可见一斑。

    大势既定,长香别院另做下一番布置,待嫁的王妃们迁入东边宽敞的院落,待诏的女官则在东次的小院合住,贵贱尊卑在这白月城里素来鲜明。另有落选的,孟淑妃已拨下恩赏,择日送她们返家。

    花逢春再度奉淑妃的旨意,请孟窅过蒹葭殿叙话,同行的还有侍读学士杜谟之女杜氏虞晗。孟窅看见花逢春不无失礼地将杜虞晗上下端详一番,而后掬了个奇怪的笑容。后来才晓得,姑母淑妃点了杜虞晗为蒹葭殿五品典仪,或许是因为她与孟窅那点渊源。

    明旨未发,但宫人间已有传闻,东院里都是备嫁的王妃主子。再入蒹葭殿,孟窅的心境悄然有了变化,眉目婉转含羞,俏脸儿晕着年轻而娇艳的桃粉。

    “姑母。”小姑娘偏过半边身子,袅袅屈膝作礼,眉眼儿微抬便见淑妃含笑的凝视。羞得她急忙用帕儿捂去半边脸儿,只露出一双如水的眸子无声诉说嗔怒。

    杜虞晗偏头悄悄打量,看见她小小的耳垂好像熟透的樱桃殷红,莹润的珍珠耳铛晃出好看的光华。

    孟淑妃招招手,孟窅便上前亲拟地伏在她膝头,爱娇地把脸儿藏在她香色曳地八幅湘水裙里。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姑母跟前扭捏什么?”她抚着她柔软的青丝,和蔼地轻笑。“姑母有话交代你,叫桐雨带你去偏殿吃茶。等我和杜姑娘谈过正事,再去找你。”

    虞晗心下艳羡,又觉得孟淑妃温婉可亲。顾嬷嬷说她造化不小,只要好生当差,过几年向主子讨个恩典,凭着在淑妃跟前所学,风风光光嫁人。她没有想十分深远,只看眼下而言,留在六宫主理的淑妃身边,比落选归家被庶姐奚落好过太多。嫁不嫁人的,看着母亲长年不得展颜的阴郁,她宁愿不嫁。

    桐雨与淑妃相互睇视一眼,也是含笑莞尔,弯下腰身去扶孟窅。“小姐随奴婢来。”

    明堂宽阔,杜虞晗独自被留在堂中央,她压下内心的局促不安,顶着对上位者无言的敬畏,端正仪态。她急切地需要淑妃的认可,为自己争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为母亲争一份依仗。

    孟淑妃不做无谓的寒暄,问过她家世出身,又问她家中人口。

    “阿窅与本宫提起你时,说你是个明辨是非的好姑娘。以后可不能动不动哭鼻子了。”

    杜虞晗两颊微热,想起那段糗事,淑妃肯定是知道的。但她这么说,言下之意是要自己的,幸好!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