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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记忆里,叔父是寂寞的。家族里的大宴,他从不参加,总是想

    尽办法避开,好不容易回家几天,也是尽量躲着不见人,对家里所有

    人都冷冰冰的,唯独,对她不一样。

    就像那年的元宵夜,叔父抱着她偷偷下了家里的画舫,乘小舟泛过

    西子湖,桨声灯影里,叔父慈爱的笑永远定格在了她的脑海里。

    后来,天下大乱,叔父为支撑家族,用二十万铁骑筑起壁垒,驻守

    边关,换取袁氏的三分天下。

    那夜,小小的她,小手牵着叔父的大手,看着叔父寥落的侧影,站

    在岸边,远眺丝竹声声,罗衣纷飞的袁氏画舫。

    一直到多年以后,这一幕仍然时常在眼前浮现。

    梦中,她看见叔父站在城楼之上,背影隐在广袤的夜色里,风,撩

    动他腰间的佩剑,碰撞在盔甲之上,铿锵作响。

    她不值得你这样的,叔父!她不值得的!

    泠霜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可是,叔父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消散在

    了风里,散在这百年孤城下!

    似被一股力量拉扯,她的身子越行越远,终于,再也看不见叔父寂

    寞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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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泠霜□□一声,似乎恢复了意识,她感受到了一只粗粝的大掌覆上

    她的额头。

    是谁?你是谁?

    她迫切地想要发出声音,可是,再怎样努力,依旧说不出话来,半

    晌,又昏厥了过去。

    这次,她梦到的是临安城的桂殿兰宫,她在奔跑,张开双臂,欢呼

    雀跃地奔跑,轻如蝉翼的丝绢罩衣,广幅宽袖,翻飞在雕梁画栋的长

    廊里。

    “公主!您慢点!小心摔着!”太监宫女和嬷嬷,一大群人都在她

    后面追,她迎风笑着,在春日的御花园落下一串银铃般的清脆响声。

    长廊地转弯处,急速的奔跑让她刹不住脚,直直地就撞进来人的怀

    抱中去。

    这下惨了,可别是撞上大臣了,那她肯定会被父皇和母妃还有皇祖

    母一起唠叨死。

    “哟!这是哪位仙家,私跑下凡来啦?”正在暗自咂舌,头顶上传

    来一阵戏谑。

    抬头一看,泠霜立刻娇嗔:“大哥!讨厌!”

    正要绕过他跑掉,却被他一把拉住脑后的发辫,一把给揪了回去。

    “丫头!你可越来越放肆了!撞了大哥,居然这样就想走?!可怜

    被你撞成内伤的苦命的你的兄长我,要在这里没人管没人理,身亡也

    没人知啊!”紫袍金冠,仪表翩翩的袁泠启看向妹妹,一手惺惺作态

    地搁在胸前揉着,一脸的小媳妇状。

    “哼!没羞!都是太子的人了,还像个顽童!怪不得父皇老要罚你

    !要是让你东宫的那班老臣看到了你现在这幅模样,肯定都生生让你

    气死了!”泠霜朝他比划了一个没羞的手势,一把从他手上拽回了发

    辫。

    “哎!哎!哎!小妹,这可是你不对了啊!没理的是你,怎么还这

    么有底气地数落起我这个受害者!”袁泠启伸手指着肇事元凶,一副

    气地发颤的表情。

    “哼!小女子哪敢得罪太子殿下!殿下如今就要娶嫂子了,都是大

    人了,自然不会与我计较,对不对?”泠霜双手交叠在胸前,好整以

    暇斜睨着长兄。她自小与他亲厚,即使不是一母所生,感情依然很好

    。泠霜本是庶出,其父原配夫人过世得早,她母亲是侧室。嫡母育有

    两对子女,可是,两位姐姐都先后夭亡,只剩下两位兄长,便是长兄

    袁泠启与次兄袁泠傲。而她的生母育有一子一女,所以,泠霜还有个

    同胞哥哥,但是也在三岁那年夭折了,之后,她母亲生下了她,至今

    ,父亲膝下,只有他们三兄妹,所以,即使泠霜是庶出,依然是家族

    最宠爱的小公主。

    “啧啧啧啧,”袁泠启挑眉连啧数声,挂起玩世不恭的笑脸,从腰

    间扇囊里抽出折扇,‘啪’一声打开,围着泠霜走了一圈,好一派风

    流倜傥!

    “咱家小妹何故在御花园中飞奔?且让为兄来猜猜!”泠霜嘟着嘴

    巴任他嘲笑,袁泠启拿扇子替她扇风,忽然潇洒地收起折扇,在掌心

    一拍,恍然大悟地道:“哦!!!我知道了!今天,似乎顾皓熵进宫

    了啊!”

    “哼!你!”泠霜被他拿扇子敲了一下头,又羞又恼,使劲地推他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袁泠启高举双手投降,收起顽劣,笑道

    :“快去吧,我刚刚看到他往二弟书房去了!可别让咱们驸马爷等急

    了!”

    “哼!”泠霜通红着脸,抡起拳头在他腹部狠命地捶了一记,跑了

    开去。

    “啊!你!敢暗算亲兄长!”袁泠启闷哼一声,捂着肚子蹲倒在地

    已跑开几丈远的泠霜回头见了,慌忙跑回来,焦急地扶他起来,忙

    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你挨一拳试试!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居然遭亲生妹子下

    此毒手!”袁泠启痛快地享受着耍她的得意,脸上更扭做一团,以示

    痛苦。

    泠霜以为真是自己闯祸了,忙要去喊人传太医。

    袁泠启忙拉住她,看着她泫然欲泣的小脸蛋,也不忍心作弄她了:

    “大哥逗你玩呢!还真哭了呀!”

    “你!”泠霜揪着他的胳膊一阵暴捶,这下袁泠启忙抽回手臂,嚷

    道:“疼!疼!疼!”

    “哼!这是给你的教训!”泠霜一仰头,越过他走去,没走两步又

    回头看他:“大哥,你真的没事吗?”

    看着她认真的表情,袁泠启觉得可爱又好笑,朝她挥挥手,道:“

    去吧!”

    泠霜忽然又直直跑回到身边,拉着他的臂膀,撒娇道:“大哥,你

    真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大哥!”

    “别别别!公主殿下您大恩大德,少作弄我两回,我就烧高香,感

    恩戴德了!”拉下她的手,袁泠启拍了拍她的小脸蛋,微笑着道:“

    快去吧!小心人家走了,赶不上!”

    泠霜绞着自己的手指头,怯怯地看他:“那,我真的去了哦!”

    “快去快去!”袁泠启看着她一溜烟地跑开,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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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皓哥哥!皓哥哥!”泠霜风风火火地跑进袁泠傲的书房,看到二

    人正并肩立在书案旁,听到声响,齐齐抬头向她看来。

    “霜儿!”顾皓熵永远是这样的优雅从容,唤她的语调轻柔地就像

    西湖的水。他长得,是那样好看,唇红齿白,黛色的眉,线条不似一

    般男子那么生硬,而是婉婉地,看起来好舒服!最是那一双眼眸,几

    乎要让你溺毙其中!每次,他看她的时候,她都看不到一切,只能看

    到他。

    “怎么,光顾着看别人,连二哥都视若无睹了?”袁泠傲扔了手中

    的卷轴,向她走去,伸手抚触她的脸。

    他这一举动全落入顾皓熵的眼底,乌沉的眸底,闪过一抹不可捉摸

    的情绪。

    “没有啦,二哥。”泠霜羞怯地低下头,躲开他的手。明明是亲兄

    弟,为什么二哥的手就是跟大哥的不一样呢?大哥的手,总是暖暖的

    ,好舒服,可是二哥的手,却是常年冰冰的,总让她有一种不适感,

    下意识地想躲。

    袁泠傲的手僵在那里,眼底闪过一抹阴鹫。

    “你们方才在看什么?”泠霜开口,想要调解凝滞的气氛。

    走到案前,见是一幅手卷:一片冰心在玉壶。

    只有这七个字,再无其他。

    笔锋流转间的新奇俊秀,除了顾皓熵,还有谁写得出这样的飘逸字

    体!

    “皓哥哥的字,真是越来越好了!怪不得连父皇都时常夸赞呢!”

    泠霜由衷地感叹,望向顾皓熵,幸福地微笑。即使,她的一手烂字时

    常被父皇斥责,但是,只要皓哥哥写得好就够了啊!

    那时的她,只看见顾皓熵的温柔,只顾着看顾皓熵的好,其他的,

    什么也顾不上,所以,那么多原本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她都没有

    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