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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撒谎!”她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终于,隐忍不住,冲泠霜

    大喊道。同时,右手高高扬起,便又要掴下一掌。

    泠霜偏头闪过,伸手在她手腕上一按,正扣脉门,道:“袁泠霜,

    可不是任人打得的!”

    论气力,自然是两个袁泠霜也未必是额吉娜的对手,不过,若是论

    巧劲,那就未必了。当年泠霜跟着袁昊天学握剑的姿势,袁昊天曾亲

    自将手上脉门穴位授予她辨别,各个穴位有何功用,泠霜都记得很清

    楚,只是,这么多年从未用过,没想到,今天倒是用上了。

    “你凭……什么说……他,自戕!”额吉娜抚着手臂,自己揉着,

    脸色不善道。

    “你以前,与他行房之后,有没有在他身上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香

    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总觉得萦绕心头鼻端,久久不得散去?”

    泠霜深情慵懒散漫,斜斜地倚着身子,唇边又绽出一抹笑意,看着额

    吉娜黑着的脸,道:“而且,这股气味,在他下面,尤其浓烈。”

    言毕,泠霜明显感到额吉娜的身子一震。她知道,她猜的一点也没

    有错。只是,没想到,他从那么早开始,便这样自残。恍惚之间,那

    股味道竟然又出现了,从鼻端吸进心里,转而化成千万条藤蔓,一点

    一点,攀援开来,直至将她的整颗心都捆缚住,一点一点地紧起来,

    越收越紧,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泠霜终于受不住,闭上了眼睛。

    “那是什么?”她听见,额吉娜的声音在颤抖。

    泠霜一夜未睡,颠簸了一天一夜,似乎全部的精力也要告罄了。她

    颓败地靠在车厢壁上,目光极力地捕捉从板隙中露进来的一抹微弱到

    几乎没有的晨光。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那是长期服用一个特殊药方的味道。”泠霜眼中干涩异常,可是

    ,她却将眼皮生生定住,再酸,也不准眨一下。她知道,只要轻轻一

    下,泪水,便要决堤而出。袁泠霜,是从来不在人前哭泣的。

    宁流血,不流泪。这是她对自己说过的话。

    “什么……药方?”额吉娜的手下意识地揪着铺展在身侧的裙裾,

    越揪越紧,好在草原的服饰,多为皮料,若是换作了汉人的棉麻丝织

    ,怕早已揪得破烂了。

    泠霜笑了,外面的天光越来越亮,板壁的缝隙里,一根根细小的光

    束射下来,落在她们的脸上,衣上,晨曦的照拂,温暖而恬静。

    “在汉人居住的中原,富贵人家的男子,看上了哪个女人,便可以

    要了她。不过,身份卑微的女子,是没有资格孕育高贵血统家的子嗣

    的,这个时候,房事前后,那个女子,便必须饮下一碗汤药,确保不

    会有孕。”泠霜好整以暇地靠着,闭目养神,檀口轻吐,不紧不慢地

    说着。

    “而段潇鸣在你父汗威慑下,自然是不可能让你和那些女子饮药,

    那,你说,他会想到什么办法?”说到此处,一直阖目假寐的她忽然

    睁开眼睛,一瞬的寒光,转而又忽然敛去,噙起那抹淡淡的笑意。

    额吉娜的手依然仅仅地揪着那抹衣角,呼吸越来越纷乱短促,似乎

    是想要说什么,可是,一张开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一张一

    合,空荡荡地在那里徒劳着。

    这件事,该是段潇鸣最大的秘密,却被泠霜不经意间窥破,本来,

    她也没有疑心到那上头,只是,一连数次,那股奇怪的味道,再到后

    来,她偶然发现段潇鸣在服用‘生精汤’,他姬妾成群却无半个子嗣

    ,他在她房里的时候,表现得那么异常,似乎是在与谁报复一样,得

    知她怀孕后那份异样的欣喜,似乎是绝处逢生的希望,这一切的一切

    ,看似正常,其实,却是惊天的秘密隐在其后。泠霜将这许多疑点一

    一穿起来,想要得出结果,一点也不难。

    不过,这一切,还要归功于她那风流多情的大哥。想当年缠着他要

    来的那几本艳书,也不知那浪荡子于哪个美人调笑过,书中夹着的,

    尽是荒唐东西!而这一张古方,便是夹在‘密戏图’中的。

    当年秦国王孙赢异人被质邯郸,吕不韦助他回国,后平步青云,拜

    为秦国相国。当年的赢异人即是秦王子楚,他继位后,吕不韦一手包

    揽朝政,而他则是整日与妃嫔调笑,好女色。吕不韦怕子楚广幸后宫

    ,将来子嗣繁多,会危及到嬴政继位,于是,暗访名医,寻得绝精的

    暗方,悄悄下在子楚的饮食里。

    秦覆灭以后,这张古方,便流传了下来。泠霜也不奇怪,她大哥素

    来好如花美人与琼浆玉液,这等风流,知道那样的方子,也并不为怪

    为官桂、巴戟天、芍药、乌头、杜仲、茯苓、远志、鬼箭、茯神、

    桔梗、狼毒……这数十味中药配成的方子,性状如何,如何服用,用

    后会有何征兆,至今,她依然清晰地历历在目。

    额吉娜只是浑身发抖地看着她,已经完全不能言语。

    泠霜的脸,微微扬着,沐浴在车厢弥足珍贵的晨光里,朝阳的光辉

    ,在她苍白的脸上匀了一层,便似那刚刚出窑的细瓷,轻薄的胎体,

    厚厚一层清釉,却是纯净莹白到极处。恰是江南好风景,红妆阁里新

    研出的胭脂,芬芳鲜艳,一粒粒精细无比,抹上了双颊,却是含羞带

    怯的天生红润面色。胭脂抹上了白瓷,便融到了釉里,浑然天成一般

    。这便是临安官窑最最著名的瓷器——‘美人娇’。

    这还是前朝旧事,晋惠帝为最宠爱的瑗妃特意下旨让官窑烧的一窑

    专瓷,合宫上下,只瑗妃一人能用,连皇后,也不可破例。

    ‘黛眉鸭鬓,环佩叮咚绕,美人顾盼,含娇嫣然笑。’转眼已经五

    十载。临安城的老少妇孺,怕谁还记得当年那倾城倾国的瑗妃杜菁娘

    ?红颜误国,担了多少载的骂名。

    当年玉堂金殿,醉卧帝王怀,而今,怕是早已成了枯骨了,不知魂

    断何处。

    ‘美人娇’,只出了一窑。自瑗妃被废以后,惠帝触景伤情,便下

    令,日后不得再产,将原有的产出‘美人娇’悉数毁去了。

    泠霜之父素来雅好瓷器,登基以后,又命匠人重新烧制,可惜,不

    知因何,屡试屡败,后来终是放弃了,遍寻天下,却也寻不到一件‘

    美人娇’。

    或许,真是冥冥之中有天意,‘美人娇’,也与杜菁娘一起,永远

    死消失在这世上了……

    只因为了爱妃这一笑,便督造了‘美人娇’,最后‘美人娇’亦随

    了美人,香消玉殒……

    是非成败转头空,江山依旧在,已是换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