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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帐后,成帝的神情一寸寸地沉了下来,衬着他那微微泛红的面色,愈发显得阴鸷骇人。

    一看,便是动了真怒。

    这种场景,寻常人皆是避之不及,唯恐龙颜大怒时殃及到自己。但沈厉山却仍旧立在原处,大有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之态。

    不为别的,只为他方才也隐约听见了七皇子几个字。

    他倒要看看,那个诱骗自家女儿替他出头的七皇子,这会又‌要玩出什么花样。

    他静静等了一阵,成帝终于开了口,语声沉哑,似强压着怒火:“去传李容徽过来,当面对质!”

    “是!”大宦官伏环应了一声,紧步下去。

    只是他这一去,却着实是有些久了,直到殿内供桌上一炷清香燃到了尽头,外头才终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槅扇外悬挂着的金帘交错一响,两人一前一后打帘进来。

    当先的,是宦官伏环。而其后那人于宝帐外立定,俯身行礼道:“父皇。”

    成帝深皱着眉,目光在自己这两名皇子之间巡睃了一阵,终于厉声道:“听闻昨夜长亭宫中进了刺客。两名刺客为夺一块东宫宦官苏吉的腰牌,生死相搏,最终同归于尽。尸首被拖到大理寺门前示众,竟是死士。可有此事?”

    李容徽垂首道:“回父皇,确有此事。”

    李行衍却也立时开口道:“回父皇,此事处处透着蹊跷。”

    成帝眸光一凛,注视他半晌,开口道:“有何蹊跷?”

    李行衍咬牙:“苏吉确是儿臣身边负责传话的一名内侍,前些日子,也确实溺死在荷花塘中不假。那时宫中仵作替他敛尸时,未见腰牌,以为是在挣扎间滑落到了塘底淤泥里,便没有计较,不曾想,是被人夺了去,意在构陷!”

    李容徽轻瞬了瞬目,眼底一缕讶然掠过,旋即漫上悲哀之色,只哑声道:“皇兄言下之意,是我杀了苏吉,又‌夺了腰牌构陷于你‌?”

    李行衍不置可否,只冷冷道:“苏吉不会武功,如何行刺于你‌?”

    “会武功之人,也未必要显露于人前。”李容徽说罢微停一停,似不经意道:“皇兄在宫中行走时,从不带侍卫,却总是跟着贴身的那三两个宦官。想必,其中不乏藏龙卧虎,武艺精绝之人。”

    “若不是死去的苏吉,那便是旁人。”

    李行衍眸光一紧,他身边的左和本是皇后母家豢养的死士,特地没割舌头,养到入宫的年纪净了身,又‌不着痕迹地一路调到东宫来,做了他的贴身宦官。

    但无论做的多么小心,人为之事‌,终归是有迹可循,经不起查。

    “如今苏吉已死,会不会武艺,都由你一面之词!”他不在其上过多纠缠,迅速转开了话茬:“父皇,若苏吉真是儿臣遣去刺杀七皇弟之人,之后两名死士又‌如何会放过七皇弟,反倒为了抢夺腰牌而自相残杀?”

    怎么,也都应该杀了人,再慢慢搜寻才是。

    成帝听了,也慢慢眯起眼来,似有狐疑之色。

    “儿臣也一直想不清这点。”李容徽似有迟疑,慢慢道:“儿臣只能想到,两名死士或是来自不同主子指派,互相将对方当做了敌手——”

    “荒谬!”李行衍见他迟疑,自以为抓到了他的破绽,凌厉道:“一夜之间,两名死士,还分属于不同主人?何其荒谬!皇弟以为死士是什么人都当得,什么人都养得的吗?若非是蓄意构陷,普天之下,岂有如此凑巧之事‌?”

    李行衍话音落下,却见李容徽正垂目望向他,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似有轻嘲一转即逝。

    旋即,李容徽开口道:“儿臣听过坊间关于死士的流言。说死士是世家勋贵们挑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小割了舌头,再请师父教导武艺,灌输对主人誓死效忠的信念,一直养上十数年方成。”

    “若说是儿臣自导自演,有意构陷——”他抬手看向宝帐后的成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敢问父皇,儿臣何以养得死士?”

    成帝眼中的狐疑之色散尽了,转为沉吟。

    即便自己素来厌恶李容徽,但此刻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不错。

    他的母妃出身贱藉,身后无半点势力支撑,何以养得死士?

    若说能够养得了死士的——

    成帝的目光慢慢落在李行衍身上,目光闪烁不定。

    看着太子面色骤白,李容徽眼底嘲弄之色更盛。

    成帝在意的,根本不是刺杀,更不是那块落在刺杀现场的腰牌。他在意的,是究竟是谁在宫中豢养了死士。

    毕竟以成帝对他的态度,即便是他的真的遇刺,也只会若无其事地轻易揭过——便如上次那般。

    唯有搬出死士,撇清自身,将火引到东宫与清繁殿的身上,才能让他勃然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