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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镇上的人发现,这镇上来了个了不得的富商。

    老爷姓王,生的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太太也是个格外标致的人物,生的水灵纤弱,像是南边嫁过来的女子。

    这一对夫妻年纪轻轻、郎才女貌,还家资丰厚,出手极是阔绰;一时间,全镇都传起了这“王老爷”和“王夫人”的美名。

    不过一日的功夫,便有镇里满心好奇的孩童,搭着人梯爬上墙头来,想要一窥那位夫人的美貌。若不是宋枕霞在墙边拿了一根长杆将人驱了回去,怕是小院的墙头边就攒满了脑袋。

    萧骏驰几度出门,都见着宋枕霞在墙边像是打鼹鼠似的挥着杆子,心下不由好笑。他回望一眼房中,道:“娘子真是艳名远播,引来十里乡邻竞相追逐。旧时潘安出行掷果盈车的盛况,也不过如此了吧?难怪连我那侄儿都对娘子念念不忘。”

    姜灵洲倚在美人榻上,背后靠着个帛枕,姿势好不优哉。她摆弄着昨日买的头绳,悠悠道:“潘安出行?掷果盈车?夫君竟用这些话来说一个女子?……我竟不知人人争着做妾室的夫君,又能比妾好到哪儿去?”

    “可为夫到底是不敢纳妾的。”萧骏驰说。

    “是没有纳妾。可这前仆后继,想要给夫君做妾的女子,难道还少了不成?”姜灵洲横他一眼,“前有钟小燕,后有梁绿蕙;中间再加个太后娘娘赐下的浣月姑娘。妾身心里难受,那是应当的。”

    虽在说着“难受”,可她心底其实一点儿都不难受,面上笑盈盈的,只等着看萧骏驰笑话。

    “我萧家族训,男儿不得纳妾。”萧骏驰正色道。

    “少来,你看陛下和毫州王,不是照样纳了妾?”姜灵洲抽出背后的帛枕,朝他丢了过去,“我看你呀,长得好看,却不是个好东西。”

    萧骏驰不敢躲,硬生生受了这绵软的一击。他故作出疼痛的样子来,说:“因为别人要嫁给为夫做妾,娘子就出手伤人,真是痛哉、痛哉……为夫又几时敢嫌弃娘子容姿过甚?”

    姜灵洲有些不服气了,嚷道:“夫君这话说的,莫非妾身只有这皮囊好看么?妾身的字也是华亭一绝,拿笔来!”

    “娘子说得对。”萧骏驰连连叨扰,“笔墨伺候就免了,娘子的字自然是一字千金、价值连城,我萧某人不敢与之相论。”

    他这话,当然是自谦。魏国上下,谁不知道萧骏驰写的一手铁画劲骨的好字?只是姜灵洲不饶过他,一定要在字上争个高低。于是,蒹葭、白露便取来纸笔,在桌上摊开,让姜灵洲好一展长处。

    她撩起袖口,认认真真地蘸了墨汁,悬肘提笔,冥思一刻,便字如游鱼般落了笔。

    萧骏驰靠在门处,含笑望着她,并不言语。

    屋外日光澈然,枝蔓摇缀。一窗树影似酾炎风,间或婆娑一晃,犹如曼丽女子之身形。偶有清泉声来,哗然不绝,如珮鸣在耳。如斯静谧,竟让萧骏驰有了“一世安好”的错觉。

    啪嗒一声,是桌案前的女子搁下了毫笔,抬眸笑道:“夫君,你看妾身这字写的如何?”

    萧骏驰直起了身,走到她身旁一看,见纸上写了“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她的字迹虽是妩媚隽秀的小楷,却也带了几分刚劲难折的意味。萧骏驰看了,便立刻赞不绝口地开始夸。

    “此字本当天上有,人间又得几回见?竞陵着实惭愧,惭愧。见着王妃的字,竞陵便想弃笔从戎,再不言书。这字实在是好看,待回了家,便在书房里裱起来……”

    “停了停了,够了够了。”姜灵洲打断他,将笔塞到他手里,道,“夫君也写。”

    “哎,遵命。”他笑了一声,便提起笔来,打头的第一个“车”字,便写的有些歪七扭八,和他从前的字丝毫不像,竟是打定了主意要写出不如姜灵洲的字来。

    “夫君休想诓我。”姜灵洲用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微恼道,“妾身可是见过夫君的宜官字的,那时夫君写了句‘而今竞陵仰齐人礼义、慕华亭儒风,望大齐以河阳公主降’,妾身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要是故意把字写得歪七扭八,妾身可不依。”

    萧骏驰没法子,只得揭过这张纸,重新铺开一张,这才端端正正地下了笔。

    车遥遥兮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忘。

    君安游兮西入秦,愿为影兮随君身。

    君在阴兮影不见,君依光兮妾所愿。

    数列字都是杀意浸透、锋勾入骨模样,一点儿都不像是在写闺怨之句。

    姜灵洲提起两张纸,吹干了墨迹,便召来了白露,颇有兴致地说:“将我与老爷的字拿到镇上去卖一卖,问问那些卖字画文房的,可有愿意收的?到时候,将卖价过来回禀于我。”

    萧骏驰一脸诧然,道:“娘子,你可想好了。为夫这字,在太延可能买下一栋宅子了。可是在这镇上,兴许只能卖五两银。”

    “想好了。”姜灵洲语气理所当然,“莫非咱家还缺了那一栋宅子不成?白露,快去。”

    白露应声说好,便捧了两张字出门去了。

    听闻这王家的老爷夫人要卖字,镇上的生意人便齐齐聚过来凑热闹。他们看那对夫妇八成是不缺钱的,心里也明白这俩人不过是卖着玩玩,于是便团在一块儿,对两张字品头论足起来。

    “这句‘龙马花雪毛’写得极是俊秀,只不过笔力却是不足了。”

    “我看呀,这闺怨诗八成是王老爷写的。男人家写这等东西,可不是字浸纸背?什么‘愿为影兮随君身’;换我说,这俩人该换一换才是。”

    “谁说男子不得写闺怨?兴许这太太心有大志,是个风度不输男子的妇人;那老爷又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观察入微,这也也未可说。”

    热热闹闹之下,竟真的有人一两、二两地喊起价来。只是这儿终归是小地方,不识书文的白丁无数,更别提能识得竞陵王千金之字的人了。于是,最终萧骏驰的字被卖了七两银,姜灵洲的则是五两。

    要是太延人知道了这事儿,怕是定会气得呕血。

    白露捧着银子回去了,却在门前被宋枕霞拦住了。宋枕霞瞟了瞟她怀里的碎银荷包,低声问道:“老爷差我出来问问,各自卖了多少钱?”

    白露右手攥了个数,道:“老爷的卖了七两;”又在左手攥了个数,“太太是五两。”

    宋枕霞笑了一声,学着她的模样攥着手指,道:“错了错了,太太是七两,老爷是五两,明白了么?老爷有吩咐下来,你就只管这样回去禀报太太。太太七两,老爷五两,记好了。”

    白露也知道,这是萧骏驰哄着老婆玩呢,于是便依言回去禀告了姜灵洲。姜灵洲一听,果然高兴得很,将卖字的钱拿来打赏了下人,直呼“解气”。

    如此,在青山镇停留了数日,一行人才重又返回竞陵去。这处小院还留着,雇了个妇人洒扫照看,留待日后姜灵洲有兴致了,便回来小住一段时日。

    一别半年,竞陵郡城廓如昔。

    姜灵洲见了这竞陵郡府,竟然有了几分亲近之心。诚然,比之满城权贵、步步惊心的太延,这竞陵郡于她而言,要好的多。

    马车驶过街道,在竞陵王府前停下。车轮未稳,便听得一阵银铃脆响,原来是阿茹冲了出来,口里嚷道:“是王爷和王妃回来了么?!”

    兰姑姑虽旅途劳顿,却还是率先下了车,黑着脸教训道:“不得无礼!”

    王府门口,藏着一道明红的影子,正是许久未见的宋采薇。她清丽的面庞上挂着笑意,半垂着头,似是在辨识着脚步之声。

    “……王爷,王妃,兰姑姑,……哥哥也回来了。还有……傅大哥。”

    说到最后一个名字,她的面上已染上了几分羞赧之色。

    萧骏驰刚下了马,见此情状,哪有不明白的?便对傅徽和宋枕霞说:“你们各自回去休息下。枕霞与自家妹子也许久未见了,不如好好聚一聚。”

    傅徽牵了马,别开了头,低低地应了:“谢王爷体恤。”

    他与宋采薇确实许久未见了。这离分半年,一直以书信往来;他记挂着宋采薇双目失明,书信须由他人读给她听,傅徽也不敢在信中写出露骨之辞;以友待之,止乎礼节,分外拘谨慎微。如今见了这一身久别红衣,方知何为“一日不见似隔三秋,况乎已过半载”。

    他回去拾掇了下行李,不顾满身疲惫,当夜就去见了宋采薇。

    落入院中,傅徽左右看了一眼,寻见一棵郁葱树木,便伸手摘下一瓣叶来,含在唇间。夜色渺渺,他倚在枝干上,悠然吹奏起那一曲《红豆》。

    未及时,不远处的窗扇便被推开了。

    宋采薇将手支在窗上,笑道:“傅大哥,你有心事。”

    她还戴着那枚旧发簪,鬓发松松。傅徽见了,松开手中叶片,道:“我是有心事。我送你的发簪,你不曾戴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