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星期六,表哥韩斌说他要在学校学习,不回去,他放学早早回到家里。陆选南正在大家的邀约下,安排送今年的公粮,也是土地下放来第二次送公粮,生产队里把以往送粮的数量按人头分,小麦每人有三十斤,全家人一共要送一百五十斤,还有黄豆每人三斤,花生每人五斤。陆选南从程永华家借把秤借来,分别称好。今年全家共有小麦三百来斤,送完后还剩一百五十来斤,陆选南把小麦分成两分,自己挑九十斤,韩叙芳背六十五斤,多抛上五斤,因为听说粮站的秤有点大,会蚀秤,然后把十五斤黄豆和二十五斤花生用袋子分别装好,放在背篓里,让主人公和三姐选择,要么在家割猪草喂猪,要么背上花生和黄豆一块去送公粮。三姐选择了割猪草,于是他背上背篓,一块朝公社粮站去。

    一路送公粮的还很多,包括秦明明和他的父亲秦代清、钟强和他的父亲钟向尧也分别背着、挑着一路向公社去,这一段三四公里的公路,大人们挑上粮食,走起来也要歇五六趟,第一次送粮的孩子们每人背上几十斤,同样吃力。几个小伙伴一路,大家开始还带着股兴奋,跟着大人前呼后拥,还要比一比谁哪一趟背得远,哪个歇的次数最少,一会儿,几个人就跑在大人前面,不一会,就累得受不住,一次比一次休息的距离短,要到五河公社的时候,两百米就要休息一次,大人们追上来,吆喝着他们,一个个才磨蹭着往前走,已经憋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到了粮站。

    公社的粮站在公社医院的后面,中间是一个很大的坝子,周围是十来栋房,全是粮仓,粮仓下去就是码头,以前运粮船就停在码头上,今年有不少沿河的生产队社员们送公粮或者赶集,仍然坐船来。每到送公粮的时节,粮站的坝子里每天就热闹不断,人流堪比赶集,陆选南他们到来的时候,坝子里已经排了长长的几支队伍,每支四五十人,白雁大队需交到第三号仓,而第三号仓排的人最多。母亲首先帮儿子把豆子和花生卸下来,让他排了个队,然后和父亲一块把背篓和箩筐挪到一块,紧接着,钟强他们排在后面,秦明明他们又排在了后面。前面每个过秤地方的收粮员有两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男的负责检验粮食的干湿度,女的负责称重。

    “今天是谁负责三号仓?”后面才来送粮的还在老在问。

    “贾癞子和李梅。”有人小声说。贾癞子名叫贾树华,因为秃顶得厉害,因此在有了这个绰号,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个绰号,可谁要是当面这样称呼他,就会象踩了地雷一样让他大发雷霆。

    几乎每称一组,都要传来争论声:

    “我晒这么干,怎么还要扣五斤,还有总重量也好像不对,我们称过来的。”

    “你这麦子的样子,扣你五斤算少的,别认不到秤,少罗嗦!”

    “本来就没有晒干,只能这样。”

    “要不快点,挑开,别耽误人家下一位。下一位,下一位。”

    下一位好不容易排到,忙把口袋解开,让他们验看。

    “这也没干,挑回去再晒干了来吧。”这是社员们最害怕听到的话,大家都是大老远挑来,有的甚至十多里路,再挑回去,简直比死都难受。这时,他们会低声的说:“贾三哥,你们就帮我收了吧,多扣几斤也行。”

    如果此时,两个收粮员互相望一下,没说啥,女的也帮再捻捻干湿度,就会说:“只能勉强,好吧,多扣四斤,挑进去倒了。”

    这就算是比较幸运的,如果干湿度又有点问题,又要和他们几句顶嘴,那就只有倒霉的,多半只得挑出去。但大多数还是不会往回挑,就在粮站附近找有晒坝的农家,借他们的晒坝晒晒,给他们几角或一元费用,晒上两个三小时,然后再挑去排队,那时,就会循规蹈矩的不再和他们说啥,任由他们扣点,免得再受折腾。如果是雨天又碰到这事,是最麻烦的,只有把粮食寄在周围的社员家里,回家,等待天晴,再来抬出来晒,然后再送。所幸粮站周围的社员都还很体谅人,任随社员们寄存,一般不会有损失。如果能将粮食顺利送掉,就象摆脱了一场大麻烦。

    如果粮站里有个熟人,是大家梦寐以求的事,不仅能扣得少些,即使干湿上有点小瑕疵,也会一句话就解决,所以,每到送粮的时候,也是大家都在千方百计动用点小小“关系战”的时候。粮站职工已经被社员们设法结交着,不是被喊姑姑,就是被喊婶婶,不是被喊三叔,就是被喊四伯,亲热得很,粮站工作员们的表情,这个时候是最傲然的。送脱了粮,顺利的结了钱款,有的社员一高兴,还会到公社屠场割上一斤或两斤肉,公开的挂在扁担上,还会一路招来别人羡慕的问候:“送脱了啊,今天就打牙祭啊,可以哦!”

    排了大约一个小时,终于轮到了陆选南,夫妻二人把全部小麦放到棒秤上,验粮员贾树把手伸进箩筐中部,抓了半把小麦,放在他面前的一个铁盘上,然后用棒秤的砝码砸、揉了几下,又放几粒在嘴里咬,半晌,望了陆选南一眼,说:“你这小麦还是不太干。”

    前面几户的情况大家都已经看到了,父亲不想被折腾,陪笑着说:“干是干的,昨天我们还磨了几斤面粉,很利索的。贾三哥,你们就收了吧。”

    他没有回答,又抓一半把放在铁盘里,用铁砝揉了下,然后说:“扣三斤。”

    陆选南是称过挑来的,专门多带了四斤来,可扣三斤后,就刚好差一斤,那今天就结不了帐,并且为这一斤还得下次来排队,他忙回过身,准备向钟向尧箩筐里先挪一斤,回去再给他,钟向尧刚去解手去了,陆选南忙喊声:“鬼头鸟,先舀一斤用用。”

    “舀就是。”钟向尧刚解完手,忙赶过来。

    陆选南舀了一斤,放在箩筐里,两个收粮员再没说啥,给他称完,开票,然后韩叙芳拿好票,再去另一个仓库交花生和豆子,这一处人不多,去就称过,然后去排队结算。

    钟强和秦明明、陆运红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坐着,看着大人们交粮,陆运红忽然想起班上的人说过,同桌贾丽群的父亲就在粮站上班,这个被人称作“贾三哥”、“贾癞子”的收粮员,会不是就是她的爹?因为他发现贾姓在这儿很偏僻。除了贾丽群姓贾,他还从来没听说过,他马上肯定的对钟强说:“那个人是贾丽群的父亲。”

    钟强认真看看,笑着说:“你敢确定?人家贾丽群的头发可是很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