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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舅家四哥韩斌念初二,他们公社中学教学质量不是很好,老师全是代课老师,并且他在学校就早恋,老师们管教他,几乎没有效果,舅舅非常恼火,打了他一顿,让他转来五河公社念初中,平时星期天,可以借住在妹妹韩叙芳家里。韩斌是和舅舅一块来的,前年陆运红曾见过他,韩斌到姑姑家里,怯生生的,问他一句,他才答一句,也许陌生的环境让他拘束,甚至陆运红觉得自己才是他的表哥,可是他比自己几乎高了一个头。

    韩斌的到来,让陆运红又有了新的伙伴,没几天,二人混熟悉,韩斌也就真正掌握好了当表哥的架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家里的一员。星期天他回来,二人在一个床上,睡觉前总是玩得满头大汗,嘻嘻哈哈,在韩秀芳的喝斥下,才罢休。然后二人睡觉,互相讲自己的学习经历,讲睡前故事,陆运红向他推荐知青留下的《三国演义》,韩斌不喜欢这么厚的书,翻上一两页就合上。陆运红委托他,在公社念书,放中午学的时候,到供销社的卖书的柜台前,看有没有《三国演义》的连环画,帮他买,并且给了他五毛钱。韩斌满口答应,可过了两个星期,他都说没时间去看,并且把陆运红给的五毛钱给花来买烟抽了,陆运红气得不行,晚上两人就在床上开始嘀咕,小声的争吵了许久,直到表哥表示下个星期一定还给他,他才勉强认可,第二个星期天,他又催问,表哥才还给他,从此,他对表哥有些戒备了。

    星期天,韩斌也与他一块儿,背着背篓四处去割草喂猪,他从学校带回来一盒军棋,放在背篓里,二人一走到外面庄稼地里僻静的地方,表哥就开始教他下棋,没下到几盘,他立即迷上,二人下得日落西山,背篓里还是空的。终于听到韩叙芳和三姐出来找他们回家吃饭的喊声,他们才慌忙三下五除二的,胡乱割些草松松的塞在背篓里,回家交差。韩叙芳疑惑的翻看二人的背篓,那杂草简直就是牛草,猪怎么能吃得下?然后再翻到了背篓里的军棋,什么都明白了,把二人骂了一通,告诫韩斌:“再这么玩,我就告诉你爸,让你爸收拾你。”

    韩斌忙向姑姑认错,表示再也不敢了。幸好韩叙芳没有没收他们的军棋,于是他们拉了钩,以后每次只许下五盘,决不反悔。

    一天晚上,他和韩斌睡下一会儿,悄悄持凑到他的耳朵边说:“表哥,给你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你知道程夏吗,她现在在哪儿?”

    “啊呀,你打听她?我知道啊,你打听她干什么?”

    “你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好不好?”

    因为他听说程夏在外婆那边嫁了人家,忽然记起,就不知道她现在怎么了,老觉得自己是害程夏的帮凶,过意不去,韩斌说:“怎么吗?你这么大点,就学会想女的了?谁教你的?”

    “胡说八道,我为什么要想她?”

    “她好漂亮噢,好多男的都想她,不然你为什么要问她?”

    韩斌告诉他,程夏就在他们队上,他少有见到她,只知道她丈夫曾洪强老和她吵,骂她是野女人,娼女,她每回都不敢和丈夫顶嘴,忍气吞声的,听说她以前,没结婚前,就和男人乱搞,周围的人都知道了的。

    他听着心里越难受,说:“你们乱说,她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时就回想最后那晚见程夏的情形,现在他已经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在心里不对任何人提。两人叽叽咕咕了一阵,他想放假的时候,找个理由和表哥一块回外婆那里玩,瞧瞧她究竟怎么了。

    清明节到来,父亲安排今年要给祖先上坟,家里好多年都没上坟了,乃至主人公已经没有印象,今年父亲特别强调要上坟,并且要让大哥陆运新回来,主要是因为陆运新在公安局工作,他觉得是家里相当荣耀的事,是值得对祖宗说的一件事,要感谢祖宗保佑的意思。可陆运新带信回来说,他现在的工作很忙,回不了家,父亲和母亲只带着姐弟二人去上坟。

    母亲准备的祭品是一块刀头肉,还有一个大饼切成四个扇形。父亲用篮子提着几串鞭炮和一些纸钱香蜡。祖坟一共有三座,都在五队与四队交界处的山林里,这里平常没有人来,数十个高高矮矮的坟堆零乱的散布在其中,野乔木丛生,在三个乱石砌的几乎要垮掉的没墓碑的小坟堆旁,父亲停了下来,说:“就是这儿。”

    三个小坟堆紧挨着,杂草蓬蓬的,母亲用镰刀割掉野草,姐弟二人帮忙,徒手扯,父亲一边摆祭品,一边给二人讲述:“左边的这坟,是你们的爷爷,他死的时候,不到六十岁啊,那时没吃的,他饿得身上都肿了,临死的时候,只想吃碗粥。哎,他没赶上现在的好日子啊,如果他多熬一年就好了,可惜啊。中间的,是你们的奶奶,中毒死的,她死的时候我才十六岁。那年,家里也没吃的,公社大食堂,不准家里生火。她从生产队里的地边上采了些野菜来,悄悄拿回家里煮来吃,结果因为生火,房上冒烟,被秦正高看到,他带着人进屋来,连锅端起来,就泼在屋外的地里,还要把锅提走,你奶奶急忙抓住,和他打起来,他把锅摔在地上,走了,铁锅被摔坏。你爷爷从屋里冲出来,对着秦正高说了一句:“姓秦的,做得这么绝,我这一代要吃你的亏,不可能下一代,下下一代世世代代吃你的亏,总有一天会收拾你。”

    “当时,秦正高吐了唾口水,说句话,我永远记着:‘姓陆的,不仅这辈子,几辈子你都翻不了身,他这穷命,敢和我斗?’”

    过几天,你奶奶饿,她从山上找回来到一大篓蘑菇,回家把小砂锅架起放了点私自藏的盐煮来吃,那些菇,其中有些有毒,有些没有,可她分不清楚,抱着侥幸心理,全家吃后,只有我没中毒,你爷爷和奶奶都中了,幸好当时你爷爷中毒浅,半夜里头晕想吐,以为是小感冒,他就悄悄起来,吐了又喝了水又吐,接连两次倒好了,都没想到是蘑菇中毒。没想到隔壁房间里面的奶奶,第二天早上,叫她起床的时候,发现她早已没了呼吸,人都已经冰凉的。当时,家里没棺材,四伯五伯几家凑了些旧木头来,作了个简单的棺材下葬。你们瞅,这坟中间都塌垮,肯定就是棺材不好,朽烂了。秦正高知道这事后幸灾乐祸的说我们家不仅翻不了身,该绝户的......右边的那个,是我的奶奶,你们的祖奶,我也没见过。听说刚解放那一年去世的,痨病死的。也是四十多岁。姓王,名字我也记不得了,如果她还活着,也该八十来岁吧。”

    父亲一边说,一边焚香化纸,一边给姐弟二人示范磕头。他磕着头,嘴里还默默的念着、要爷爷奶奶和祖奶奶保佑孩子们好好成长,都能为家里增光。

    “秦正高这家伙做的事,尤其是他说的话,‘姓陆的,不仅这辈子,几辈子你都翻不了身,他这穷命,敢和我斗?’这句,我这辈子都记着了。”父亲说。

    “祖爷呢,他的坟怎么没见着?”陆运芹问。

    “祖爷和你祖奶奶刚结婚两年,就被抓去当壮丁,从此就没了消息,一直到现在已经五十多年了,解放也三十多年了,不知在哪儿战死的吧。他走以后,你祖奶奶一个人,带着你们爷爷过日子。

    “这处阴地,就是咱们队上的地主程永安给看的。他说这里望去,明堂开阔,朝山拱伏,要出将军什么的,我不太懂,如今看来,这事真应在你们大哥身上了,警察就相当于将军一类吧。再不用什么将军,就当个警察,咱们就满足了。”父亲开心的笑着说。

    星期天中午,姐弟二人被安排回家里做饭,大人出工还没回来,广播里播放着歌曲《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的童伴......

    姐弟二人在灶房,陆运红照看柴火,陆运芹淘米,用红薯切成颗粒,和着磨碎的高梁,掺在米里下锅,半熟时舀起,沥干米汤然后上甑蒸。姐弟二人正在忙,邻居四奶奶驼着背,拿着个小升子,一边咳着,拄着拐杖从外面走来,三姐一眼看见,忙小声对弟弟说:“四奶奶来了,肯定是来借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