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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是没有说话,明明不是哑巴。他令我平躺在床上,拉好被子就离开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秋雨断断续续,打在房檐上,和着炭火燃烧释放的宜人香气,催人安睡。然而现在多么厉害的催眠香剂也平复不了我复杂的心情,它们对我无效,我沦陷在黑暗中胡思乱想。

    想以后究竟该如何,太后必然不会留我,顾且行和容祈的人都在找我,一个为了保护,另一个目的并不明确,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而这个救了我的人,又想干什么呢,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容祈,如果是,我又该怎么办。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逐渐有了知觉,大约是那人在我身上用了药,而我病了太久,身体过于虚弱,我费劲地坐直身体,摘掉蒙眼的黑布。

    这是处陈设简单的厢房,桌上摆着瓶瓶罐罐的药品,小窗外树影婆娑,夜色浓稠如墨,这房舍仿佛身处密林之中。我想下床看一看,门却被人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高一矮,模样清秀的两名年轻女子,她们一人端着装了热水的盆子,一人捧着身干净衣裳。

    我警惕地看着她们,高个儿的那个将盆子放下,笑吟吟地说:“公子说得没错,姑娘这个时辰果然醒了。”她说着倒了杯温茶递给我,她举止落落大方,既不失了恭敬,也没有寻常丫鬟的拘谨。

    我将茶杯捧在手中,澄碧的清茶,叶末已经被过滤干净,温度正也适宜,不凉不烫。我猜她口中的公子,也许就是之前帮我治伤的人,受了这么久的折磨,我也真的口渴了,便没有拒绝或者怀疑这份好意。

    清茶爽喉,整个人似乎瞬间清醒了许多,那高个儿的接回杯子,便要来脱我的衣服。我往墙角缩了缩,瞪着眼睛看她们,觉得她们的举止神态不似要伤害我。

    我拒绝宽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两名女子并不回答,彼此交换了个眼睛,相互配合着三下五除二就将我剥了个干净。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人坦身相对,我好不自在,想到指甲里还有残留的药粉,便欲寻个机会掐昏了她们逃出去再说。

    似乎看出我的意图,矮个儿那个抽出一条沾湿的帕子,将我的双手不由分说拽过去,用帕子仔细擦了指缝,桃红的指甲很快恢复原色。那帕子上大概是浸过了解药,我更加确定这些人和容祈脱不了干系。

    在那矮个儿的给我擦手的时候,我感觉到她的手心比寻常女子粗糙,双腿粗实一些,大约是个习武之人。我现在虚弱成这个模样,无法同她们来硬的拼出去,只能再看看情况。

    她们从温水里捞出帕子,擦拭我的身体,我本能地扭动反抗,矮个儿那个便按住我的手腕,冷冰冰地警告我:“姑娘还是配合着些,免得平白吃了苦头,奴婢可不像公子那般懂得怜香惜玉。”

    这个矮个儿的态度明显没有高个儿的和善,大约她很不喜欢我,也许是因那公子的缘故?

    而她们提到公子的时候,好像很是尊敬,我只能任由她们摆布着,问道:“公子?是谁?”

    手臂上缠紧的棉布又被一层层解开,高个儿那个用温水擦拭了伤口后,换上新的伤药,她的手法很轻,低垂的眼睫如蝉翼,她说:“公子是塞外神医古泉汗王的入室弟子,姑娘放心,只要细细照料,这些伤痕都是可以消除的。”

    我何时又结识了这等了不起的人物,古泉汗王不正是贺拔胤之的父亲,莫不是这些都是他的安排?起先我已经确定了那人便是容祈,而现在我实在无法相信,容祈和漠北还有这样一层交情。

    “我要见他。”我说。

    她们不说话,我便又一字一字地重复道:“我要见他!”

    高个儿那个将我身上的各处伤口清理完毕,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公子要奴婢转告姑娘一句话,‘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如今公子已经离去,待姑娘这病休养妥当,便会将姑娘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这之前还请姑娘不要为难我们。”

    安全的地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后真心要杀我,天涯海角也逃不掉。无论如何我是要再见那人一面的,反正活着对我来说也没大有意思了,如果他真的是容祈,我想我会杀了他,和他同归于尽。到了下面,无人打扰,我们好仔细清算这笔账。

    既然他们那公子这样紧张我,若是我病情有所恶化,他便有可能再度出现。我本想用假装旧疾发作的老办法,可看得出来这个高个儿的女子是懂些医术的,只消在我脉上一诊,加上我有这方面的不良记录,很容易就会被识破。

    我只能铤而走险,我道:“我饿了。”

    高个儿那个浅浅一笑,似乎很满意,她问:“姑娘想吃什么?”

    “醉炙鸡,我要吃醉炙鸡。”

    两名女子又对视一眼,矮个儿那个什么都没说,冷着脸便出去了,大约是去给我买鸡。

    醉炙鸡是皇城一家食铺的独家名菜,皇城里的人无人不知晓。我让她们去买它,一来是可以根据她这一来一去的时间,推算出自己此刻与皇城的距离,二来便是,醉炙鸡中有一味调料,是我天生便不能吃的。

    少年不知情时,我曾贪嘴吃了一整只醉炙鸡,回宫以后便引得咳疾发作,太医忙活了好多天才把我从阎王殿里拉回来。后来经过一番调查,才知道是那鸡的缘故,此后我便不敢再吃了。

    这事情并没有几个人知道,父皇对我的病情似乎总是刻意有所隐瞒,总归我自己有数就好,连时常伺候在我身边的宫人都没有交待过。

    我等了很久,还当真是饿了,肚子咕咕地叫唤,高个儿侍女取些食物来给我垫垫,我装作吃两口,说没有胃口,她便也不为难我。我得留着肚子,好装下一整只鸡。

    房中新换的蜡烛烧了一半,矮个儿的侍女便拎着食盒进来了,盒子里装的正是我要的醉炙鸡。

    我想这没准儿就是我这辈子的最后一餐了,就算形同毒药,也为了饱腹之感大口大口地撕咬下咽。看着我这乞丐似的吃相,那高个儿女子捂唇浅笑,不时提醒我吃慢些。

    我嘴里还是没有味道,吃得油光满面,用袖子随便一擦,吩咐她们出去,我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