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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于集体生活中的酒店员工们业余时间能开展的娱乐项目不多,捕风捉影算一个。两人皆是众人注目的中心,他们的身边到处都是千里眼和顺风耳,哪怕不被认为是特殊关系,仅仅是过从甚密,对他们的风评是喜是忧也尚未可知。

    总而言之,西餐厅实在不是一个适宜讨论这件事的地方。

    盛骁不缺心眼,也不是为爱痴狂不顾一切的小青年,沈俊彬没办法傻了吧唧地被他一点就着。

    或者说,他已经傻过了,如今被锻炼出了强大的心脏,看到眼前的糖衣炮弹,在伸手之前就要先想一想,盛骁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招。

    他半信半疑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不算交握,顶多是跟盛骁击了一下掌。

    盛骁立即灿然笑了:“还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你一定要冷静。”

    沈俊彬微微垂眼,庆幸自己刚才没表现得太过忘乎所以。

    他将纸条折了一折放进口袋:“说吧,什么事?”

    盛骁未语又先笑,露出洁白齐整地八颗牙,亲昵而不失分寸地凑近他恰到好处的一小步:“其实,我可以不说的,你也不一定能知道,但是我不能瞒着你啊,对不对?咱哥俩儿得交交心。”

    他们俩之间的情分很多,能同船渡,也能共枕眠,却唯独没有“哥俩好”这一项。

    一个人说话绕的圈子越大,说明中间的坑就越大。

    沈俊彬平静地颔首:“我很荣幸,你请说吧。”

    盛骁手指指了指楼上,大约是宴会厅的方向:“上次能源局会议,菜汤滴裤子上那个人,您记得吗?”

    沈俊彬:“……嗯?”

    他手头的事情太多,脑子里装的数据量庞大。他当然记得盛骁曾为了帮他兜一桩投诉而千里走单骑,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因为怎么样的一个人了,只知道不是善茬。

    偏偏盛骁在他面前,他脑子又不爱转弯,想不起那人的模样。

    盛骁态度极好地说:“那是我爸。”

    一听盛骁跟他谈论“我爸”,沈俊彬精神紧绷地僵在了原地,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还有什么下文。

    信息量太少,他思索了好半天才将两者联系到一起,迟钝地反应过来:“你爸?”

    盛骁含情脉脉地冲他眨眼:“巧了么这不是?那可不就是我爸么。”

    沈俊彬:“……”

    想到盛骁当初一力承担时的大义凛然,想到他眼看着自己提心吊胆地开车送站,想到这家伙回来后心安理得地收下那一信封钱,想到自己因为这件事一度原则尽失,沈俊彬一愠:“盛骁!”

    “冷静,冷静。上着班呢,一定要冷静。”盛骁早在他沉思时就已不动声色撤退了一小步,“他年龄大了嘛,难免脾气怪了点儿,您多多理解。要不我把钱还你?”

    沈俊彬既气他不早坦白,又终于能对他当日的折腰之举释怀。

    后者绝对性地盖过前者,但他不确定自己应该先表露出来哪一层情感。一念之间,他只想出手对着盛骁那张脸狠狠地捏一把,捏得他吱哇乱叫,叫他不敢再作怪:“不要,我赏你了!”

    盛骁站在摄像头下方有恃无恐地嘻嘻笑,轻声轻气地冲他道:“哎,沈总,别动气。你明天来找我吧,我跟你好好解释,再说咱俩还要商量找地方的事儿呢,是不是?”

    沈俊彬看似挑三拣四,眼中绝不揉沙,但这么天方夜谭的事端到他面前,他一垂眼,好像也就过去了。

    拎不清的前尘往事和他爹的没事找事在他们二人之间终于能翻过页,盛骁有一种洗脱罪名,重出高墙之感。他感谢领导宽宏大量的理解,感谢组织给予了极大的包容。

    只是,夜里一回想,万事如意之余,沈俊彬咬碎了牙往下咽的神情又教他良心扑腾得嗵嗵作响,不由得失了分寸地掐了一下手心。

    那个人的隐忍似乎是一件昂贵的消耗品,将它浪费在这些事上如同明月照沟渠。盛骁心还未来得及疼,肉就先扎扎实实地疼了一把。

    看着墨蓝色的天空,他居然有些后怕,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敢让沈俊彬陷入那种悲愤的失落之中,还要强行展露出若无其事的坚强。

    可……沈俊彬他,好像也有点哪里不太对吧?譬如,开车走在路上,他怎么毫无征兆地开口就说“跟我过一辈子”?

    那句话出乎了盛骁的意料,他浑身过电似的一麻,没能及时接上漂亮的回答。事后他再想起这事,还是觉得沈俊彬说的那句话实在很“土”,连词汇匮乏的小学生之间交往都不提这种问题了。

    不是他不答应,是现在会斥巨资办理天价“终身会员卡”或购买二十年以上理财产品的人也很少了,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说出去肯定被人笑掉大牙。

    在这个光怪陆离瞬息万变的世界里,对他来说,“过一辈子”这词,着实有些抽象。

    一辈子有多长暂且不提,光看他们的工作性质,也许沈俊彬把明泉的餐饮带起来之后就会被调往下一个分店。到时他们怎么办?无线做丨爱?还是沈俊彬能把他打包一并带走?

    乍一看这小青年,会觉他是一位花哨不实的弄潮儿,东一条领带西一副袖扣,价格昂贵的行头多得数不胜数,必定是有丰厚祖荫或不正当财产来源才这么孔雀开屏。可有一些人的奢侈是沁进骨子里的肥腻,有一些人的精美则是身在其位故而摆出姿态给别人看的包装,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其实沈俊彬对自己的要求比对谁都严苛。

    华丽的衣着不过是他的工具,就像骑士身着铠甲,让人敬畏不敢冒犯,但他们心中自有坚守的分寸,绝不以此逞凶横行。说白了,沈俊彬某些时候是会获得业主方的绿色通道,让他能便宜行事,但他却没为自己开辟过什么特权,不像是哪位大高层的直系亲属下基层体验生活。

    他能一句话就决定自己的去留?又或是带上非本部门的什么人一同调动吗?

    盛骁至今还没参加百翔系统的考核,按照规则,在明泉他有业主的钦点,是总监级职位,到了其他地方可能就得从一般的经理、主管干起。他自问有点重,沈俊彬不割肉的话,估计带不动。

    而沈俊彬若是肯吃亏换来带上他,他们的关系就要引人遐想了。

    怎么一辈子啊。

    难道,他要像民国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富家小姐全家十几口人逃难到上海,倾慕小姐的穷小子也跟了过去,白天在码头扛沙袋,晚上悄悄私会?

    等他在陌生的城市扛沙袋扛到转正,沈小姐恐怕又要迁徙……不行不行,这个比方可不敢让沈总知道。

    盛骁下了夜值的当天晚上,天空下起了绵绵细细的雨,不大也不吵。

    沈俊彬深夜造访,肩膀和发梢沾了细小的水滴,单手拎着一包24小时便利店购买的食材,按响了门铃。

    盛骁怕他因为昨天的口供而发难——他倒不是怕沈俊彬挠的那两下,他是不舍得再让他生气了,打算提起此事就先主动忏悔,请求从宽发落。

    不料沈俊彬提也没提,目光不带情丨欲,反而有些柔软地扫过他一眼,说:“今天冷,进去多穿点。”

    盛骁随便套了件衣服,见沈俊彬站在空间不大的厨房中央,正无声地将衬衣袖子卷起,露出小臂,同时冷静地审视着厨房的设施,面容严峻。这副表情常见于电视机里的运动员,他们虽已准备充分,但在临场时还是身负着莫大的压力,毕竟十年磨一剑,今日试霜刃,非要技惊四座才能告慰生平。

    看起来,沈总监是打算要大展身手了。

    盛骁偎过去:“我吃过饭了。”

    沈俊彬垂下了手,郁闷地望他一眼:“你不是才睡醒?”

    “那我下午饿了嘛,饿了不得吃东西?”盛骁一脸无辜,“我叫了外卖,吃完又睡了,现在才醒。”

    沈俊彬依旧面沉,不悦道:“我说了我今晚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