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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门却遭奚落,顾家老两口万分过意不去。顾老伯连声打圆场:“殷相公,你千万别往心里去。皮皮是个好孩子,就是一张嘴巴不饶人。”

    殷沧海压根没听见,从小屁孩脱口说出舍身剑,他大吃一惊,不由自主看向腰中剑:“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皮皮不理,吐吐舌头,上街自找乐子去。

    红夜听得一头雾水:“沧海,你怎么了?什么舍身剑?”

    小屁孩一溜烟跑没影,殷沧海半天回不过神,茫然坐下,拔出腰中剑:“就是这个,祖上传家之物。只是……除了家祖、家父,还从未听到有外人知道‘舍身’之名。”

    解开破羊皮的包裹,随身佩剑第一次露出真容,同剑柄一样,剑鞘也是通体漆黑,宽有一掌,长足四尺,比通常佩剑明显大很多。剑鞘上雕刻七条蟠龙,栩栩如生。红夜第一眼看到立刻喜欢上:“真漂亮,这就是你的传家宝?”

    殷沧海摇头苦笑:“传家,不等于就是宝。”

    他抽出剑身,人们才明白此言何意。通体漆黑的剑,泛着隐隐乌光,两侧剑峰却未开刃,连剑尖都是圆滚滚的不见半点锐利,这竟然是一柄毫无杀伤力的钝口剑。在剑身靠近手柄的地方有篆刻的四字铭文,做了一辈子玉器的顾老伯立刻认出来。

    “舍身无悔?”

    殷沧海点点头:“此剑名为舍身无悔,据说是在祖父年轻时,遇到一位仙人相赠。只道剑归有缘人,叮嘱务必子孙相传不可弃。祖父当时很奇怪,此剑无锋又如何用得?那仙人说,唯机缘到,方能得窥其真正威力。说得玄玄妙妙,让人不明所以。祖父得到后,见其打造精良倒也稀罕,曾试过各种办法想磨出剑锋,无奈竟是不成。”

    殷沧海苦笑一声:“我试过,这剑无论尺寸重量皆不顺手,再加之钝口无锋,真到对敌防身时,实比寻常刀剑更难用百倍。只是因其‘舍身’之名,倒和家族世代传承的职责门风格外应合,因而代代传下来。多少年供于宗祠,如今离家带上身,也不过是留个纪念,权当是抛家舍业的不肖子孙,以此记挂着先辈而已。”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故事,老两口听得惊奇,红夜歪头看乌剑,笑笑说:“沧海,这柄剑真干净,它没有杀过人对不对?”

    他露出一丝惊奇:“玉儿怎么知道?纵是无锋也一样能做武器,真想杀人还是不难的。”

    红夜摇摇头,格外肯定的说:“不会,它上面没有血腥气。”

    血腥气?

    他更惊奇,想到之前对自己的品评,难道……她真能闻见某种旁人无法察觉的气息?

    “玉儿对沾血腥的东西很敏感?”

    红夜腼腆一笑:“那天阿妈宰了只鸡,说要吃顿好的,宰杀的时候都看着很难受呢。”

    顾大娘戳上脑门:“你这丫头,看的时候不落忍,吃的时候不也挺香的。”

    红夜撇撇嘴:“吃的时候血都放干净了呀。忘了从前是在哪里听过,说万物有灵,活着的时候,灵气生命都是从血而来,所以血是万万不能吃的,也只当死了以后吃个肉身而已。”

    顾大娘听得笑:“你这孩子,还挺多门道,难怪蒸了鸡血豆腐你一口不吃呢,还拼命刷笼屉,说受不了那股子味道。”

    红夜拿过破羊皮,重新包好舍身剑,递给他说:“沧海,这柄剑真干净呢,希望它永远不要沾血。”

    他微笑承诺:“我尽力。”

    ********

    作客登门,红夜因此说起顾老伯如今最头疼的难题。

    “沧海,你帮忙劝劝阿爹吧,离开成记以后,老侯爷一直想聘阿爹去他的商号做事,阿爹却到现在都没个主意。整日为这个长吁短叹,何苦来。”

    顾老伯说起这事就真的是一声三叹:“唉,还不是成器那个孽障,我走了以后,店里的伙计也纷纷辞工不干,只说要跟着我,我去哪,大家伙就一道去哪。本来也有不少店铺找我去,可要带这么多伙计就是问题了。说起来,谁也比不了玉卿侯那般大户,要一下子接受十几口子的确爱莫能助。可要只单我一人去,又该怎么和大家伙交待?毕竟,大家伙也是因我的缘故才离了成记,到这份上我总不好不管呐。为这个,也想过另立门户自己干,可这玉器行吧,又不比其它生意。我手里一没有玉料、二没有铺面,若再走昆仑少说要等明年开春了,里外里的花费算一算,若没个几万的银子,自立门户是根本开不了张的。”

    殷沧海不明白:“恕我直言,有经验有能力,并不等于自己做老板就一定能干得好。毕竟已是年过半百,到了这把年纪,只怕你们操不起这个心呢。”

    顾大娘连连点头:“谁说不是。作管事管得再多,到底和东家不一样,真到自立门户,别的不说,什么每年的缴税征捐啊,和官府衙门打交道、和商会打交道,在外支应场面上的事,凭这老实头子就根本应付不来。到时候还不定要吃多大亏呢。”

    殷沧海问:“既然知道,为何还不考虑玉卿侯?如果是为伙计的问题,玉卿侯那边……应该,不会没有商量余地吧?”

    顾老伯更要叹息:“老侯爷倒是满口答应,说带过去多少人都没问题,可是……唉,还不是成器那个孽障,自我走后,伙计又集体辞工,他就满大街说是我撺掇的,还有为那块羊脂白玉的事,一口咬定是我和老侯爷合伙坑了他。说我当初私卖玉石,不知自己吞了多少,还满街打赌,看着吧,他离了我这里,就是奔着玉卿侯去的。若是没去,他倒宁可自己给自己加一个字,从此叫不成器……你们说说,人活一张脸,让那不成器的闹成这样,我若真投了玉卿侯成什么了?到时候就算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殷沧海闻言失笑:“就为这个?人活一张脸,可也有一句叫人心隔肚皮,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即问心无愧,又何必在乎旁人非议?若为别人的眼光而活,未免太累。”

    顾老伯连连摇头:“殷相公,话是这么说没错,真做起来有那么容易吗?我们也在这西凉城住了快四十年,街里街坊谁不认识。别人问起来,能不搭话?能不解释?可要挨个解释又哪里解释得过来呀。”

    殷沧海却说:“正因住了快四十年,熟人更该了解,你是何为人,大家心里怎会没数?还需要挨个去解释吗?”

    顾老伯快愁死了:“问题是……这事坏就坏在我当初的确是背着东家私卖玉料,在行里这是大忌,是不合规矩的。”

    殷沧海满眼风凉,唉,老实头儿,这才真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他笑了笑,换个方式问他:“一共三条路,自立门户已经否了,那么就剩两条,要么给玉卿侯干,要么给别家店铺干。可若真选别家,抛开伙计的问题暂且不论,是不是也该为玉儿想一想。”

    顾老伯一愣:“玉儿?这事和玉儿有什么关系?”

    他摇头苦笑:“老人家,你既然收了这样的女儿,还没有这根弦么?和旧东家究竟是因何闹僵?除了私卖玉料的事,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什么?如果你新投的东家,无论是自己动了心思,还是想给自家儿子找媳妇,也想一家人来个亲上加亲,你又该如何?重蹈覆辙,再闹出不痛快,莫非还要继续辞柜不成?”

    顾老伯瞠目,顾大娘也连声惊呼:“对呀,差点忘了这个茬,没错没错,那挤破门槛上门提亲的,同行里的熟人不在少数,真到时候岂不又成难题?”

    顾老伯皱眉沉思:“这么说,还真是除了老侯爷没有更合适的去处了,可是……”

    顾大娘立刻说:“还可是什么,老侯爷虽也有这个心,但兰若公子到底和别人不一样啊,怎么说,他不会欺负咱家玉儿,不会干那牛不喝水强摁头的缺德事,就为这个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真换成别家,你敢保证今后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