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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一夜,反营哗变,殷沧海带着兄弟一去不回头。挟持董仲海、郎铁心两大首脑,有经验的战将首先劫掠粮草库,保证队伍补给不至短缺,三千子弟兵连夜远走。当前第一要务即是赶快离开燕军战区,以避免随时随地可能遭遇的围剿。

    一朝成了阶下囚,董、郎二人的羞愤恼怒是不言而喻的,尤其郎铁心,落进这些禁军旧部的手里,一时间新仇旧恨一起算,若不是殷沧海出言喝止,他只怕都要埋进愤怒人海被生生打死了。

    郎铁心气得浑身发抖,大声怒喝:“殷武!挟持朝廷重臣,当心你更要罪加一等!不仅是你,还有你这些拜把子兄弟,逃不掉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方天勇重重淬一口浓痰:“呸,什么东西!到了现在还想抖威风?以为老子手里的刀不会杀人是么?”

    佟信达冷笑劝阻:“算了,何必再与他费口舌,不过是眼前还有些用处,留他多活几日而已。”

    董仲海到底更油滑,拿出十足诚恳的态度规劝起来:“殷武!我再叫你一声殷校尉,我知道你们义结金兰,弟兄有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莽撞胡来的结果,你非但谁也救不了,反而更要害死身边亲朋,你是在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懂吗?放了本帅,或者还可在圣上面前为你求情,至少能为你在乎的这些弟兄保一条生路。”

    殷沧海满目荒唐,继而以更加‘诚恳’的态度回敬:“董仲海,我也再叫你一声董大帅,因为能这样叫的日子实在已经不多了。”他随手指指队伍后方,笑问:“你不奇怪么?反营出走到现在也有好几天了,为什么竟不见追兵来解救二位呢?”

    董仲海愣住了,他冷然一笑:“很简单,因为你们是被我劫走的啊。‘贼逆武功太强,实力凶悍,也曾数度设法救人,无奈除了损兵折将实在是办不到啊’……对于现在燕军营里所有的部将,这是多么完美的交差托辞?即便上边追查下来,只怕所有人也都会在共同利益面前,众口一词自证作保。撇清了干系,无人需为此担责,你说还有谁会想浪费力气来干这种苦差使呢?”

    殷沧海越说越想笑:“还有啊,这不仅只是责任的问题,恐怕更大的还是利益!要打赌么?不出十天半月,你们的职位都会有新的人选接替。对于那些最有希望的候选人,或者说,是他们自认为最有希望的,谁会愿意看到你们再回去?”

    董、郎二人瞠目结舌,这……这个……

    殷沧海冷冷笑看这些钻营小人:“所以,不要再说什么朝廷重臣了,重要的永远是那方官印,而至于拿官印的究竟是谁,某些时候并不需要特别较真,至少,像你们这样的货色,还没有重要到旁人不可取代,搞清楚了么?”

    董仲海听得心惊,颤声恳求:“殷校尉,你我往日并无冤仇,你又何必要把事情做绝?毁了我,你们自己就会有未来吗?听我一句,扯旗造反,你们这三千多人也是同样不会有出路的!就算是为了你们自己也该趁早回头……”

    殷沧海哈哈大笑,眼神冷漠如冰:“修罗现世擒六道,这个天下都再难有出路,又更何况你我?你想知道未来会怎样?行,我可以告诉你。燕昭帝李隐,他也是有神遇在身的人,以武功实力而论,与贼王邢桀是旗鼓相当。现在邢桀重伤,叛军溃败,对李隐来说,这是可遇不可求、不容错过的机会。为求一战定江山,彻底终结宿敌作乱,他十有八九是要御驾亲征的。等皇帝来到前线,你们这些大帅总兵还算什么?再等到皇帝老子一声令下,追剿围攻来到眼前时,你觉得,会有谁顾惜你们这两个人质的性命?”

    董、郎二人面如死灰,身边弟兄则都哈哈大笑,带着十足报复的快感开口奚落:“可喜可贺呀,董大帅、郎总兵,真到那时,你们都会亲自品尝到被舍为弃子的滋味。”

    董仲海拼命摇头:“不……不会的,我是为圣上立过大功的人,这不可能!圣上不会弃我于不顾!”

    殷沧海倍感怜悯的摇头苦笑:“董大帅,你为李隐篡位立功,已经是哪一年的旧黄历了?知道什么是魔鬼么?在魔的眼里,只有可利用的价值,它是不会和你讲情分的。所以,还是赶快想想吧,看有什么更实际可行的办法,才能为你保住未来。”

    董仲海被彻底僵住,郎铁心更是‘哇’的一下恸哭失声,恐慌击碎心灵,霎那间一切的尊严体面都不在了,他只差磕破了脑门连声恳求:“殷大人,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我……我上有老、下有小……”

    殷沧海叹息摇头:“很抱歉,在你们真正失去权柄之前,我不可能放你们再归其位,然后反过头来发兵威胁我的弟兄的。忍忍吧,我保证这个时间也不会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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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长官人质作开路牌,多日后,先锋营三千多子弟兵顺利走出战区。当一切杀戮纷争都已远远抛在身后,未来路在何方,就成了摆在眼前让人发愁的问题。

    “自古说,占山为王,一朝走上反路,总要据守一处险要才能谋求未来。”

    佟信达提议说:“从这里继续向西过秦州,太华山应该算个好去处,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不如就往太华山去。”

    方天勇第一个赞同:“对,太华山号称秦南第一险,若以那里为据点,朝廷再多大军围攻也奈何不了我们。”

    先锋营上下都觉得有理,一片赞同声中,唯有殷沧海陷入沉默,剑指地面却不见引路红丝,心中暗叹,是啊,该何去何从,谁能给他一个答案?

    “大哥,你说句话啊,去太华山怎么样?”

    思绪被弟兄的呼唤拉回现实,殷沧海不以为然:“占山为王?这个世界上想做王的已经太多了,或许正因如此才会变成今天的模样。”

    他看看兄弟,还有先锋营走上不归路的旧日部下,说出令所有人不敢相信的决定。

    “回家去吧。先锋营就地遣散,各回家乡,走吧。”

    两兄弟瞠目结舌,方天勇第一个叫出来:“大哥!这怎么行啊?!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已经是为朝廷所不容的反叛,遣散回家只能是死路一条啊!”

    殷沧海慨然长叹,一句话问住所有人:“老四、小方,告诉我,在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你们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回过家了?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但扪心自问,真的不会想家吗?”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沉默下去。

    “在外征战这些年,为谁?为什么?所谓报国,说穿了无非报君而已,可是头顶上的那个君,他会在乎你吗?就算为之付出生命,他知道你是谁?会否有心问一句你为何而死?”

    殷沧海的眼中浮现伤感:“不需浪饮丁督护,世上英雄本无主。人生在世走一遭,究竟有什么理由非要给自己认主人呢。抛家远行,离开真正在乎你的人,只为取悦一个主人、赚一份恩赏,值得吗?看一看,找一找,这个世界上,究竟谁才会为你牵肠挂肚?谁能真正把你放进心里?是家人!无论你走得多远,唯有至亲永远不会忘记!所以,还是赶快回去吧,回到真正想回的地方,去见真正想见的人。无论等在未来的是什么,即便是危厄临头,能和至亲团聚,哪怕就是见上最后一面……终归也会是一种幸福吧?”

    无名的酸楚涌上心头,多少人在这番言辞中黯然垂泪,结拜弟兄都有些受不了了,佟信达扭过脸去不愿承认这一刻的狼狈,方天勇更是无法接受:“大哥,你怎能说这种丧气话?弟兄们都是自愿跟着你的,只要我们在一起,我相信总能有出路。”

    殷沧海却说:“这不是丧气话,是实话。”

    他面对所有人,毫不讳言和盘道出一切,朗声劝告:“弟兄们,你们都曾是禁军旧部,落到今日这般田地,理论起来我难辞其咎。是我亏欠了你们,所以不想再欠更多了。都听清楚了吗?这就是眼前的处境:若找不到恶魔真身,七月十五就是大限之期,你们跟着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不会有未来的;而如果找到了……则极有可能是更凶险的死路一条!”

    殷沧海神色黯然实言相告:“天帝悖逆之子,修罗位列六道之一,正乃三界第一魔!与这种神魔相争的可怕是你们无法想象的。知道么,蟒山恶斗,贼王邢桀同样在场,对战邪魔幻影却完全不堪一击!若非玉儿的护身符保他一命,只需一招他就已经被当场结果了!还有我也是一样,如果没有七龙子及时援手,也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

    人们听得倒吸凉气,开什么玩笑,凭他们这样的实力都难敌一招索命?而那还仅只是修罗的幻影而已,如此衡量,对战恶魔真身会有什么结果,岂非真的无法想象?

    殷沧海慨然长叹:“懂了么?这就是我要走的路,是一场完全没有胜算的对决!跟着我,只会比征战沙场更凶险千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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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脱掉军甲、背起行囊,就在这个弥漫伤感的夜晚,先锋营就地遣散。分发粮草和必要川资,三千子弟兵各上归路,回去寻找阔别多年的家乡。最终还留在身边的,只剩下结拜弟兄和不到两百的兵卒。

    留下来的人说:“殷大人,我们都已经没有家了,孑然一身无牵挂,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呢?就让我们跟着你吧。”

    佟信达说:“大哥,还记得面北磕头念的是什么?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这是一辈子的誓言,你赶走谁,也别想再把我们赶走的!”

    方天勇揪过董、郎二人,冷笑着问:“大哥,这两个家伙怎么处置?依我看,反正已经没用了,不如一刀宰了干脆!”

    二人吓得面无血色,殷沧海却摇头制止,是的,他不会再杀人了,不杀却也不能放,因为他同样知道,这种人一旦容他们回去,是一定会不遗余力卖出所有人的行踪。

    殷沧海微微一笑:“无妨,带着一起走吧,无非多一份口粮而已。若真能找到修罗,说不定……可以求恶魔出手,救你们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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