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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潼关恶战,龙与剑的缠斗因为一个手无寸铁的年轻道人而止息。燕军后方本营里,收到战报举众哗然。重案逃犯殷武,现身阵前战贼王,邢桀重伤,霍震东殒命,叛军人心大乱,败兵已成定局!

    太过震惊的消息让整个燕军阵营为之沸腾,不管是真是假,乘胜追击这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天赐良机。于是,董仲海一声令下,燕军摇身一变就从守方变成了攻方,擂动战鼓拉开全线大反攻的血腥铁幕。

    一时间,刑天阵营兵败如山倒,狼狈撤退几乎溃不成军。一路根本没有喘息的余地就退到了易水河边。倚仗大河天险才算暂时挡住了燕军脚步。至此,短短不过一两日的光景,两军战线向北推进百余里,直至易水拦路,抢渡天险眼看会是一场硬碰硬的攻坚恶战,燕军才暂停脚步,就在易水河畔扎下大营,蓄势整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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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出乎预料的大获全胜,当一切暂时平静下来,燕军阵营开始弥散出一种格外古怪的氛围:底层官兵个个振奋狂喜,高层将领却无一人笑得出来——之前恐怕还没有人领略过这种滋味:突然间胜利来得太快,居然也会变成足够威胁仕途前程的大麻烦!该怎么办?此战无可争议的第一功臣,竟是朝廷严令缉拿的造反重犯,这该让人用什么心情和态度去面对?无论董仲海还是郎铁心,这下都开始头大了,对这个殷武该怎样处置?承认他的功劳?传进皇帝耳朵里肯定是要掉脑袋的,不承认?摆在眼前的事实又无法回避。重伤贼王,殷沧海现在俨然成了军中上下所有人眼中的英雄救世主,若就地缉拿,保不齐是要人心不服,再引得群情激奋生哗变就麻烦了;可若不拿……圣旨严令呀,谁又敢抗旨不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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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原旷野中,同样笑不出来的,还有殷沧海自己。当战况陡转,一切都在瞬间失控,迎头盖面泼洒的滚烫鲜血才将他陡然浇醒。

    战场永远是用死人铺出来的,唯一的区别无非是用你这方的,还是我这方的。可是,当真的咽下最后一口呼吸,一条命变成一堆死肉,他究竟是谁?为何而战?躺进死人堆中还有区别么?小贺死了,多少叛军也给他做了陪葬。放眼天地之间,铺的盖的都是血,刺鼻的腥气即便是嗅觉最不灵光的人也足够被熏到作呕。这样……能算是扯平了吗?能得以告慰了吗?殷沧海低头凝望手中剑,重新被唤醒的心因之剧烈颤抖。舍身剑,破了戒、沾了血,干涸发黑的血迹点点滴滴唤醒记忆。

    ……记住,修罗永远是躲在人性暗处算计作祟,往往是让你毫无所觉已入迷津,他一定会找上你,但却不是眼所能见的方式。修罗道即魔道,那份魔性与生俱来潜藏于人心。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他是如何擒获蟒龙,当心也会同样对你下手……

    ……记住你的妻子是谁,记住她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一切,记住你曾为此立下的誓言,只要一刻不曾或忘,修罗也就奈何不了你……

    ……沧海,这柄剑真干净,希望它永远不要沾血……

    ……

    曾经……为此立下的誓言……他想起来了,传世宝器也因此再也拿不住,泪水模糊视线,锥心刺痛席卷灵魂。殷沧海不知道事情怎么就会变成了这样。星夜兼程赴潼关,他没能挽救在乎的人,反竟成了为李隐助力的帮凶!心魔……原来真有这样可怕?不知不觉他已是在让魔鬼哈哈笑。

    苍原荒野乌鸦满天飞,洒一杯苦酒,一座孤坟永远的埋葬了生死弟兄。殷沧海知道,是他连累了弟兄,他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弟兄枉死,他不可能不恨不痛不悲啊!换一种说法,他根本没可能逃开这份算计!

    肆虐泪水模糊男人应有的硬朗线条,殷沧海抬起头,悲声望苍天:“玉儿……能不能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才算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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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坟前,佟信达、方天勇一道洒泪祭拜,悲伤,但更多是困惑。当终于能和久别的大哥坐下来,两兄弟实在有一肚子的疑问等待解答。

    殷沧海抱剑坐于坟前,极度悲伤过后只剩下一片空洞茫然,面对兄弟,黯然说起这些年经历的一切。两兄弟听呆了,看着他的表情就像第一天认识他。

    娶龙女为妻?!与麒麟为友?九子神兽齐相助、龙珠开光脱胎换骨?上昆仑、入蓬莱,驭饕餮、战修罗?是,听说过世间有神遇,但这么多神遇汇集一身也未免太夸张了!

    两兄弟好久好久才勉强回过神,性急的老五方天勇脱口惊呼:“难怪啊,连那贼王都说是你得到了皇帝得不到的东西,还说有魔鬼现世,就是被当今的皇帝老子招引出来的,说我们再保这个皇帝就是在与魔鬼成伍……这些,居然都是真的?”

    老四佟信达的眼神不知不觉已经变了:“等等,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得龙女得天下!大哥……难道说……你才是……”

    “别再说这种屁话了好么?玉儿从来就不想要这个天下,根本都是无稽之谈。”

    殷沧海抬起头,眼中满是悲伤和歉疚:“其实玉儿想要的非常简单,就和全天下千千万万的良民百姓没有两样,可是,最简单的心愿,守护起来却是何其艰难?这些年连一封书信都没有往来过,想必你们都会怨怪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曾忘记过兄弟,只是没有办法,我有必须守护的人,不能把朝廷的注意引向西凉。”

    方天勇着急起来:“大哥,现在该怎么办?如果按照你说的,修罗现世,连龙女都被抓了,六道皆入魔掌,这个人间真的会沦为地狱吗?”

    殷沧海黯然点头:“七月十五鬼门开,如果不能在此之前终结修罗之乱,万事休矣。”

    一阵渗骨的寒意袭卷心房,惊闻真相的兄弟难掩惊慌,方天勇下意识数算日期:“这样说来可没有多少时间了!找不到修罗真身……那如果在七月十五之前没能办到会怎样?这世间天下人……我们,还会有未来吗?”

    殷沧海笑了,是名副其实的悲凉苦笑:“有,当然有。何谓地狱临头?你若甘心成魔,就可以活得很好,否则,只要还残存着一丝良心就注定为世所不容。这就是修罗主宰的世界。”

    佟信达明白了,也因此倍觉感慨:“就像二哥经历的?看到海捕文书,不过是出于人之本性常情为你争辩了几句,结果就差点被姓郎的推出去当场问斩。一个不能容留良心存在的世道,可不就是恶鬼横行的地狱么。”

    方天勇急切追问:“大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弟兄们都愿意跟着你,反正我是再也不想留下受这份窝囊气了,有那姓郎的,如今再加上一个董仲海,迟早都要害死我们。”

    殷沧海转头望向远方易水河,低声说:“我要先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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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桀再度醒来,已是在射鹿城大本营。睁开眼他便无法克制激动,霍叔……霍叔在哪?他还没有为至亲收尸啊!绝命式极霸道的威力反噬自伤,几乎击碎了五脏,现在的邢桀,一张俊美脸庞已是惨白如纸,他激烈挣扎试图起身,又是一大口鲜血泼洒床榻。

    “霍爷已经抬回来了,等好一些,你有机会去见最后一面。”

    凤雅歌将他摁在床上,独臂青年或许是现在刑天阵营中唯一还能保持平静的人,他指向邢桀心口红艳的小花,淡然提醒:“虽然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但我认识这东西。你能侥幸活命,皆因有平安宝相护法,所以,不要浪费这份情谊。”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丹药送到嘴边:“吃了它。”

    邢桀低头看心口,泪水不受控制肆虐汹涌,凤雅歌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显得无情:“我警告过你的,唯有亲自品尝失去至亲的滋味,才能明白战祸之痛。无奈……所有的劝告,你们这些人永远不听。”

    说完这句话,凤雅歌就起身准备离去,邢桀惊慌起来,完全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他。有生以来,他不曾这样脆弱,曾经搅动天下的反王大东家,夜星般的深眸中闪露无尽的依恋和悲伤,他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悲戚哀声放弃了所有骄傲:“别走!雅歌……求你……别走。”

    凤雅歌拂开他的手,奉送无奈苦笑,宛如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我不走。有事要办,一会儿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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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易水河畔一片荒林,突然传来响亮的笛声吹奏,这声音美极了,空灵幽远,宛如清丽凤鸣上九天。

    ……以笛声为号,务必一见……

    按照凤雅歌留下的字条,殷沧海循着笛声就在一棵梧桐树下找到他。

    “你怎会和逆龙刑天的人走在一起?为什么要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