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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萧凌风一行人出了平江县直奔洪州而来。到了洪州,并没有直奔洪州府衙,而是转道去了已经告老还乡的前宰相阎大人家。

    阎大人如今已经八十二岁高龄,在先帝朝和本朝都得皇上器重,声望颇高,是有名的清官。他与萧凌风的父亲武平侯脾性相投,颇有些忘年交的意思。他还是位有名的书画家,萧凌风幼时也常常去阎府跟随阎大人学习书画。阎大人很是喜欢幼时调皮捣蛋的萧凌风,也算是他的半个师父。

    见萧凌风等人拜见,阎大人捋着已经全白的胡子,笑呵呵的说道:“是贤侄啊,我老头子早起听见喜鹊叫,想着有什么好事要来,谁知道是你小子……萧侯爷一向还好吗?”

    萧凌风行礼笑道:“家父一切安好。阎伯父与家父是多年至交好友,小侄公干路过洪州,自当先来拜见伯父。”

    阎大人一手亲热的拉着萧凌风,一手捋着胡子说道:“你小子才不是来看我的,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萧凌风见阎大人猜到了他的来意,也不再隐瞒,将岳州灾情,平江县发现瘟疫,如今缺粮少药的事情如实相告。又将岳州府近年来灾荒不断,朝廷拨款赈灾,但无奈灾情严重,钱粮难以为继,需要从其他州府调拨的事情告诉了阎大人。

    虽然萧凌风是江南西道巡察使,但是要从洪州调粮给岳州,总要拿出些诚意,不能只以上级命令强压地方,否则绝难让人信服。因此他想请求阎大人帮忙,在洪州办一场义捐,帮助筹集赈灾款项。以阎大人的声望,想必定能一呼百应。

    阎大人听完萧凌风的一番话,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倒是脑瓜子机灵,让我老头子先去出丑,你再去啃洪州刺史这块硬骨头,这是要我老头子扛着这把老骨头给你打先锋啊,你爹行事稳重端方,到你怎么生出这么些花花肠子来……”

    “小侄还不是仗着伯父对我的一番疼爱吗?”萧凌风笑道,“我的差使要是办不好,回京去只怕要被陛下重罚呢……我知道伯父肯定不忍心看我受罚,这才来求您老帮忙呢……”

    阎大人哈哈大笑,又捋着胡须叹息道:“我好不容易调教出一个还算看的过去的小徒……就这么投笔从戎了……唉!你兄长不幸离世,你们武平侯府的担子也只能由你来担了……”

    “无论是从文还是从军,都是为朝廷出力,小侄既然出身军武之家,拿起刀剑、保家卫国也是理所应当的。”萧凌风淡然的微笑道,“伯父用心指教我画出的那些笔下山水,如今不过是换成我大宁真正的千里江山。小侄如今虽然没有闲暇去描画那些山水,但若能替朝廷和百姓守住这江山美景,也算不枉费伯父的一番谆谆教诲了。”

    阎大人点头微笑不语。人如其画,难怪他的山水画气韵高远,大气磅礴,武平侯教导有方啊!

    萧凌风又微笑道:“师父的教导小徒绝不敢忘,这段时间小徒逗留在洪州,还盼着师父能再多多指教呢!”

    “哈哈哈——我看你是想住在我这里白吃白喝,临走再顺走我一些好东西吧?”阎大人朗声大笑道,“我得赶紧吩咐下人,那书房得给我看紧了,别让你小子又看中了什么,给我偷拿出去……”

    “伯父……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那时候不懂事嘛……您老还念叨哪……”萧凌风不好意思道,“就为了那幅画,我可是挨了我爹二十板子,在大太阳下跪了一个时辰呢!”

    阎大人语气怜爱的微嗔道:“谁让你小子偷我的画出去,还卖给别人。卖就卖了,还卖那么便宜,我老头子的身价脸面还要不要了……”

    “我这不是想看看外面那些追捧你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识货么……谁能想到最不识货的竟然是我自己!”萧凌风笑道。

    阎大人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阎大人爱惜名誉,他的画很少出现在市面上,萧凌风年幼,也不懂书画行里的水到底有多深。他偷拿了一幅阎大人没有落名的山水画出去,想看看那些追捧阎大人的文人墨客们到底是不是真的懂书画,结果被一个书画商一眼看中了那幅画,花言巧语从他手中骗买走了。萧凌风还很得意自己仅用尺幅寸缣就赚了三百两银子,结果后来听说阎大人的这幅画被拍卖了两千两纹银。他原本想去嘲讽那些人是附庸风雅,只认名家落款,并不懂书画,结果发现他自己才是真的有眼无珠。因为这件事,他不仅被没收了赚到的银子,上门给阎大人赔礼道歉,还被父亲好一顿教训,他自己也算是学了个教训,再不敢轻易小看他人。

    阎、萧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不过玩笑归玩笑,阎大人也的确担忧此次瘟疫会扩散开来。他本是书画大家,近年来闲居在家只是随手涂抹玩玩,兴之所至而已,并不强求,流于市面的作品就更少了。以前多少人想求他一副书画作品而不得,如今应了萧凌风的请求,少不得打起精神,在洪州最有名的酒楼办了一场赈灾义捐的宴会,邀请城中富商、士绅和各界名流们赴宴,号召大家为救灾抗疫踊跃捐款。

    阎大人答应以自己精心所做的三幅书画作品作为酬谢,赠送给捐款最多的三人;又允诺将此次宴会的盛况做篇文章,连同捐款乡绅的姓名编成“洪州名士录”上表朝廷,以纪念大家的善心之举。

    一时间还真吸引了一些想要附庸风雅,或者想要博得美名,或者确有忧国忧民之心的有钱人捐款,短短三五日,筹得了三万两银子给萧凌风。

    萧凌风辞谢了阎大人后,立即带人来到了洪州府衙找洪州刺史吴大人,商议给平江县调拨一年用量的粮食和救急的药材。

    吴大人听了萧凌风的一番话后,面带难色说道:“钦差大人奉旨赈灾,下官原本应该竭力分忧,奈何下官也有颇多苦处啊……”

    他暗中观察了一眼萧凌风的神色继续说道:“我洪州此次虽然没有受灾,但是这附近几个受灾州府的灾民,都往我洪州跑,下官为防民变,也为了体恤皇上和朝廷的一片爱民之心,我们也正在竭尽全力的救助这些灾民……”

    见萧凌风不动声色,他提高了声音说道:“洪州府给灾民施粥发药,钦差大人一路过来,肯定都是看到了的……”

    他假装为难,犹豫着继续说道:“现在钦差大人又想从洪州调拨这么多粮食和药材……一来洪州实在没有这么多粮食可调,二来我们安抚灾民支出用度也颇为巨大,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洪州府常平仓有多少粮食,洪州有多少灾民,府衙每日的支出用度有多大,我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否则我这个巡察使不是太不尽责了么。”萧凌风语气平淡的说道,“吴大人总不至于要我带着人和账本一间间仓库去看吧……”

    说着就见一旁的明春上前几步,将一本账册双手呈递给吴大人说道:“吴大人,这是奉钦差之命,各处追查得出的账册记录,若有偏差,还请吴大人指正。”

    吴大人眼神中飘过一丝惊诧和慌乱,这钦差大人是何时派人来的洪州?他们明明派了人留意钦差的动向,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他恭敬的接过账本,随意的翻看了一下,只看了几项就觉得背后冷汗直流,赶忙满脸堆笑道:“钦差大人奉旨巡查,自然是不会出错的,倒是下官糊涂了……这段时间忙着赈济灾民,忙的晕头转向,也没时间腾出手来仔细梳理一下账目,在钦差大人面前应答失据,实在是失礼,还望大人海涵……”

    萧凌风面色和缓的笑道:“吴大人能尽心尽力安抚灾民,这是好事……”

    他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从洪州调拨给岳州的粮食,一两年内要还清有些困难。吴大人是洪州的父母官,担心落下亏空,对洪州的百姓不好交代,这也是人之常情……为官一方,自然要为治下百姓考虑……”

    他忽然又加重了语气说道:“但是——如今平江县发现了瘟疫,如果控制不力,蔓延了出来,第一个就会波及到洪州,唇亡齿寒的道理吴大人不会不懂吧……”

    吴大人冷静的点头道:“是!是!钦差大人言之有理……”

    停顿了片刻,萧凌风又继续说道:“此次洪州境内并未被水灾侵袭,我想从洪州调拨一年之用的粮食和救急的药材,以一州之力救助一个大县而已,不算很困难吧。”

    一番话说的吴大人哑口无言。

    萧凌风又开口说道:“陛下特旨命我为钦差巡查江南西道各州,一来是为了帮助救灾,二来是为了领兵剿匪……”

    他看了几眼吴大人平静的接着说道:“不久前,我们已经剿灭了盘踞在狮峰岭上的老虎帮,除了帮主王老虎和少数几个土匪侥幸逃脱外,所有匪众无论生死已经全部就擒,这一帮土匪的势力总算是冰消瓦解了。如今各州都已经发布了通缉告示追拿王老虎几人,我想他们也逃不了多久了……”

    萧凌风突然又加重了语气说道:“但是我听说王老虎是洪州人,这老虎帮中有许多匪徒原本也都是洪州人,不知这几年洪州境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竟然有这么多人同时落草为寇?这些人长期盘踞在狮峰岭上,最后发展成了这样一股强大的势力,附近三州的官府竟然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吴大人听萧凌风原本好好的在说救灾借粮的事情,突然又转移话题到了剿匪上,言语中似乎在质疑自己这位洪州刺史失政、官逼民反,心中陡然一惊,背上沁出了冷汗。

    他强装镇定,满脸堆笑说道:“皇上真是知人善任啊,此次任命萧大将军为钦差大人前来剿匪,的确是英明的决策,萧大将军这么快就剿灭了老虎帮,的确是附近三州百姓之福啊!”

    “这原是我分内之事,自当尽心竭力效忠陛下和朝廷,匪帮的情况我也一定会如实的禀报给陛下。”萧凌风淡淡的说道。

    顿了一顿,萧凌风对吴大人笑了笑,继续说道:“如今我虽然是奉旨钦差巡查各州,但主要职责是救灾和剿匪,我也并不想过多的干涉地方的政务……”

    吴大人闻言心中立时放松了许多。

    只听萧凌风继续说道:“救灾防疫之事如今已是迫在眉睫,吴大人身为朝廷重臣,守护一方百姓,想必也是会赤心为民、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吧?”

    “当然!当然!”吴大人连连点头。

    看来这位年纪轻轻、带兵出身的钦差大人也颇知官场进退,他这是借机敲打吴大人,但又给他机会让他表现,如果皇上认真关心起匪帮之事,追责之下对吴大人的确没有任何好处。

    萧凌风看了看面色缓和了些的吴大人,这才从袖中拿出募捐得来的三万两银票,递给吴大人说道:“这是三万两银票,是洪州百姓得知灾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自愿捐赠出来的,如今就先将它作为定金交予吴大人,请吴大人安排购买赈灾的物资。从洪州调粮和药材之事,我已经上报了陛下,虽然还未接到回复,但陛下既然任命我为钦差,又给予便宜行事之权,此事自当由我一力承担,还望吴大人从旁尽心协助。如今时间紧迫,请吴大人派人立即着手准备粮食和药草,十日之内备齐,不得有误!”

    吴大人原本就已经态度缓和下来准备表现一番,只是在心中思量着如何挪腾出粮食和药材来,如今又见萧凌风拿出了银两,虽然钱不多,但打点衙门上下的人是绰绰有余了。有了这笔定金,账面上也不至于太难看,而且钦差大人既然已经将借粮之事上报了朝廷,想来皇上是一定会同意他的方案,在这救灾抗疫的艰难时刻,他若还借口推诿不愿出力,一旦延误了时机出了什么差错只怕会招来祸患,好在只是借粮给岳州的一个大县,挪腾拼凑一下也不难完成,因此吴大人恭敬的接了银票,赶忙答应着安排去了。

    ……

    平江县城中几位大夫每日照顾病患研究药方。

    梅傲雪和孟子诚两人将最早发现疫情的城南彻底检查了一遍,发现因为之前大水过境,城南地势低洼,好几处水井里的水都变质了。城中地下排污渠中因为水灾堆积了不少动物尸体来不及清理,导致腐烂发臭污染了水源,很有可能是此次瘟疫的发源地。

    他们发现后立即上报张县令组织人力做了彻底的清扫和消毒,在水质变好之前,告知所有人都去其他水井中用水,又相应的发放了一些汤药给百姓。一番调整之后,确实有不少人病情开始好转,可是依旧有大部分人高烧不退,新增的病例也没有显着的减少。

    这天傍晚,济民药局旁的隔离区内又相继死了十几个人,几位大夫看着杂役将人盖好抬出,心中实在悲痛难忍,都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

    在这沉痛的气氛中,梅傲雪有些承受不住,含着泪起身跑了出去,来到了济民药局后院的一片竹林中,一把扯下蒙住口鼻的白布透口气。

    小李太医起身想要去安慰她,李林大夫阻止道:“算了,让她先自己静一静吧!师妹毕竟是第一次经历大疫,终归是要她自己想开。大家还是抓紧时间吃饭休息,晚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梅傲雪自幼跟随师父在药王谷中学习医术,后来小有所成时就跟着师父东奔西跑四处给人看病,也算经历过一些生死,以前也遇到过无法治愈的病人,心里自然也是难过的,可是那毕竟只是少数几个病人的生命,她又生性豁达,很容易开解自己。

    可是这一次却是她第一次经历如此惨烈的瘟疫,看到每日有这么多人暴毙而亡,死状惨不忍睹,还有这么多人承受着病痛的折磨,每日哀嚎不断。她作为一个大夫却束手无策,心中的苦闷难以释放,在心中越积越深。

    她开始怀疑自己,质疑自己,责怪自己往日为什么不多努力一些,多学习一些。这万般的思绪萦绕在心中,再加上每日从早到晚照顾病患身体上的辛劳,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直到这一刻,梅傲雪才开始明白为什么师父让她独自一人出来做一个江湖游医四处历练,只有见过世人在疾病下所受的苦难才能够真正意识到自己医术的浅薄,才能下定决心在医道这条路上踏踏实实的走下去。

    以前师父总说她聪慧有余,但年纪太轻心性未定,虽说她刻苦好学,但是对疾病的认识还是太浅薄了些,如今她才真正明白了师父话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