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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段铮舞过剑后,记起父亲的交代,便拉着柳七,去找住在钤兰巷的老博士何世光拜师。钤兰巷地处偏远,确实很难找,但柳七似乎来过几回,对路很熟悉。

    过了段时间,两个人七拐八拐的走到铃兰巷里一间竹舍跟前,门牌上写着三个字“随心居”,在外面隐约听到有琴声从里面传出来。

    柳七上前敲门,过了一会,一个约十五岁的少女推门出来。那少女长得清秀绝俗,穿着淡雅朴素,举止如幽兰之姿。

    柳七恭敬地递上一封书信,说道:“这是我家段康大人的亲笔信,麻烦姑娘给何博士通报一声。”那少女接过书信,细细看了看,抿着嘴笑着说道:“你们先进来吧,我到后院和爷爷说一声。”

    段铮两人走进随心居,只见地方不大,有两间竹屋,前院四周种满了竹子,可见主人偏爱竹。远处的琴声再次响起,忽如珠玉掉落,忽如泉水飞溅。段铮、柳七两人虽不懂音律,却听得心驰神往。

    过了一会,那少女领着段铮两人,从两间竹屋穿过,走到后院。只见竹亭里一个少年正弹奏着古琴,一位老者在旁倾听。

    段铮知道这老者定是今天要拜的老师何世光了,便向老者行礼,说道:“晚生段铮,受家父指点,前来求拜于先生门下。”说完,段铮也不管老师答不答应,先向老者行了三叩首之礼。

    老者笑着受了礼,便拉着段铮坐下,说道:“你父亲与我是故交。他已来我这几次,也说起了你。今天一见才知自古英雄出少年。我叫何世光。身旁这位是你的师兄,叫沈延望。这是我的孙女何若兰。”

    段铮被这么一夸,不禁神采奕奕,先后向沈延望、何若兰行礼。何世光接着对段铮说道:“我这里的授课与别处不同,不是教你们如何去考科举的。”段铮闻言大喜,应道:“学生明白。”

    何世光向旁边指了指,说道:“我屋里和那边的书屋,你都可以随意挑选自己喜欢的一本书来看。看不明白的地方便来问我,或与延望探讨。每看完一本,须写下心得体会交给我。

    若我评个“劣”字,你还要重新读过;若我评个“优”字,你便可再看其他书。闲时我也可以教你音律。还有,我每周都会外出访客或游历,但每逢周三至周五我一般都会在家。”

    段铮顺着老师的目光看去,看到后院角上还有间书屋,心想这何老师的教学方式的确是闻所未闻,和父亲的竹板拍掌心模式比起来,简直是仙境一般。

    谢过老师后,段铮便去书屋内找书。翻来翻去,段铮心里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看什么,就随手拿了本《韩非子》走出来。

    一看老师和他的孙女何若兰已不在后院,只有沈延望静静地坐在亭里看书,段铮说道:“师兄,你不考科举,是因为不喜欢经、礼、诗、赋。”

    沈延望淡淡地说道:“那倒不是,只不过科举考试所写文章,须与程朱理学的观点相同。若是持有不同观点,就无法考过。我便断了考科举的念头。朝廷这种狭隘的科举考试只是苦了千万个做其他学问的人。程朱理学一家独大,也限制了其他学术的发展。”

    段铮不解,问道:“程朱理学怎么会影响了其他学术发展?”

    沈延望看了看这位学弟,慢条斯理地回答:“科举本身没有错,错的是只考程朱理学。久而久之,天下的读书人研究其他学术的,就越来越少了。比如说,你在算术方面有很高的造诣。但官家不考这个,学子跟着你学算术是当不了官的。没人跟着你学,你在算术上的学问再高,也只能带进坟墓里。”

    段铮心里一琢磨,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低声问道:“那我们老师算不算是专门研究偏门学术的?”沈延望笑了笑,悠然说道:“没错,可以说是旁门左道。实不相瞒,师弟你是第二个登门求学的。”

    段铮接着又问道:“师兄,为什么朝廷只考程朱理学?”

    沈延望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为了愚民。程朱理学主张,父子君臣,天下之定理;其张之为三纲,其纪之为五常;存天理,灭人欲。程朱理学过分强调了君臣、父子、夫妻中前者的绝对支配权,后者只能绝对服从。

    但理学忽略了一种情况,那就是遇上了暴君恶夫该怎么办。假如一个恶棍不但自己为非作歹,还要求儿子协助他一起行凶。倘若是你,是该助桀为虐,还是劝父从善?又假如,一个恶劣男子不但出轨,还时常家暴软弱妻子。倘若是你,是该忍气吞声,还是另嫁良人?”

    段铮从来没有从这种角度想过,自然是答不上来。沈延望见段铮一脸崇拜的样子,越说越起劲,口若悬河。

    “理学创始人程颐说过,君尊臣卑,天下之常理也;为人臣者,居其位,食其禄,必思何所得爵禄来处,乃得于君也。非也非也,爵禄来处皆得于民也。朱熹说过,君臣父子,定位不易,事之常也。非也非也,古来王朝换代,实乃常识。”

    沈延望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君主最担心的便是臣民起义、叛变。而程朱理学强调,君主是‘天理’的代表,是‘无人欲之私’的,所以能够‘代天而理物’,而臣民是有‘人欲’的,要绝对服从君主。

    若是君主和臣民之间出现了矛盾,必定是臣民这边出了问题,不守本分,私欲过重,须革尽人欲,存天理。

    你说,哪个君主不喜欢这套理论?但假如君主是昏君、暴君的情况下,是应该推翻黑暗统治,还是应该默默忍受。程朱理学对此却避而不谈。

    事实上,程朱理学虽然打着儒家的旗号,但核心上早已和先秦儒家的思想背道而驰。

    如孟子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