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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骑轻蹄疾驰远,踏碎漭漭皑雪,薄甲光棱烁烁,盔上飞络随行在颤,直入吴州皇城大内。

    远处林立铁卫有人看见,立时收戈来迎,“曾大人。”甲上冻霜稀透,越衬得周氛苍肃。

    曾参商扯缰,利落下马,一掀盔,头顶束竟带碎汗,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问道:“皇上一切安好?”

    那人低头不语,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一让身,请她一人上殿觐见。

    曾参商也不多话,臂夹冷盔,抖抖身甲,便大步进了殿中。

    暖香扑鼻,令她心神一恍。

    英欢高座于上,闻声抬眼看过来,见是她,微一动眉,抬手止她行礼之举,看了她半晌,才道:“以为你三日前就能回来了。”

    曾参商眉梢沾雪,脸比先前更瘦,扯了嘴角道:“十二日前接陛下急谕后,臣便马不停蹄地往吴州赶,奈何路上雪积冰合,由是晚了……”

    “在北面,”英欢直身坐定,面无表情又问,“可有听见什么传闻?”

    曾参商微诧,摇摇头,“不曾。”停了下,又道:“陛下手谕几事,臣在回来前均已办妥。”

    之前北戬请和,她同刘觉代二帝共往北境军前答之;后北戬皇五子来朝献,刘觉奉贺喜旨意送使来吴州,她独留于北境军中,迟迟不闻吴州后事。

    然十二日前忽接英欢急谕,令邰奉清路禁军屯于北境不动,命于宏、林锋楠二部即刻策军南下。又诏她日夜疾返回吴州。

    不及书问便急急动身,可今日自外进城,一路而来却觉事情处处透着不对劲,吴州本为邺齐所破,可邺齐大军却尽数驻于城外。城中只外城周缘见得到邺齐铁骑身影,待到了皇城大内,竟只见方恺麾下风圣军为卫在护。

    ……更不闻有关邺齐皇帝陛下的只言片语。

    英欢面上神情微松,眼中却仍不透一丝光,只看着她道:“于、林二军拔营南下,此事朱雄之部可知?”

    “朱将军一部同邰奉清路禁军共驻北境,陛下密调之事在臣动身前还未传至那边,”曾参商皱眉一想他当是还不知晓。”

    “差事办得漂亮,”英欢淡道一声,却不闻悦声,“远途辛劳,又是披雪疾行,去歇息罢。”

    曾参商谢了恩,却不退,逆着胆子抬眼,见她面色白而泛瓷,眉间隐黯。不由直声问道:“……陛下可是龙体有恙?”

    语气透着担心之情。

    英欢复又抬头,看她两眼,未答,只一挥广袖。冷了眉着她退殿。

    她讪讪垂,慢行大礼,而后起身,再不敢多言,退了几步,出得殿外。

    外面寒风脆脆,将她束乱丝刮至眼前。

    她低头捋捋头拍拍甲,再抬眼时。就见方恺从另一头雪道上三步并两步地朝她走来。

    “方将军。”她迎了几步,唤了声,心中却觉尴尬。

    方恺脸色僵然如冰,也不顾周围还有人,扯了她的胳膊便将她往一旁拉去,口中低声道:“本想在你去见皇上之前先拦下你叮嘱一番地。不料你入城驰行太快。我虽急着赶来,却还是晚了半拍。”

    “为何?”她本是在挣。可一听见他这话,便停住不再动,挑眉侧眸,越觉得奇怪。

    方恺拉她至一僻静之处,皱着眉,低头看她,压低了声音道:“吴州城外城内眼下如何你也见了,你人在北面压根不知,这些日子来都生了些什么事……”

    曾参商立着不动,就看他嘴唇飞快在动,声音时低时疾,语如落珠般没个间歇,一句连一句……

    她怔怔地听着,微启的嘴再也没闭上。

    身子慢慢变硬,手脚一阵阵冷。

    心口闷堵,几不敢信自己的耳朵

    ……从未想过,那般一个顶天立地不可一世、刚悍不屈血剑入喉的男子,竟有一日会倒下。

    僵着不语,耳边嗡嗡,眼前花了一片,只觉胳膊又被方恺狠狠一拽,才猛地回过神来。

    方恺松手,眉皱更硬,高大身躯遮了雪茫在后,好半天才又道:“……昨日入夜时分,接东面来报,邺齐国中谣传盛起,道帝薨于中宛,而军中隐丧不……邺齐八王策军,欲始为乱,以争大位。”

    曾参商如被雷击,浑身大颤,张开嘴,却说不出一字,惊神散魄,只瞪大了眼,盯着他。

    贺喜毒伤突,寝疾不醒多日,二军于吴州一带滞而不动,天下战乱虽平,可其下暗涌流波何其凶险,稍处不慎便是崩天毁地的结果……本以为此事已是大骇人心,却不料邺齐国中竟会于此时出乱!

    她抖得止不住,半晌才蓦然一低头,想起先前在殿中面圣时英欢脸上神色,背后脊骨一寸寸凉了下去。

    ……自己竟是什么都不知。

    她哽了半天,才艰难开口,问他道:“皇上何意?”

    形势错综复杂若此,她且闻且心惊,根本不敢想像英欢这一段日子以来心中会是什么样地境况。

    方恺眼里一片阴,看她道:“今晨下诏,令两军武阶三品以上将校于午时齐至崇元殿,集议此事。”

    她立着,心中仍是惊然未定,瞥他一眼,不知还能再问什么。

    方恺一挥掌,拍拍她的肩,宽颔微扬,冲她道:“本也没料到你偏偏赶在今日回来了,因怕你诸事不明,待奉诏去了崇元殿反而惊不择言。才特来同你说清楚的……一路劳顿,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也莫要烦心多想,皇上圣明,一切自有决断。到时你我只消在旁侧应便可。”

    曾参商点头,越过他半抬的手臂朝远处望去,来时路上雪碎如棉,粒粒盈透,此时却是白皑成壳,沉压心际。

    攥了攥拳,复又展开。

    皇上圣明,自有决断……

    素氅翻绒压雪。金缕簌旒披霜,人若独梅,缓缓而行。

    殿外远远有人在候,见她孤驾步行而来,忙上前来迎,“陛下。”

    英欢足下不停,待人推开殿门,便直直而入,口中低问道:“谁在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