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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惚间听到有人说话,那声音很远,仿佛是从某个隧道的深处传来的,空空洞洞又有些闷闷的。熟悉的,不熟悉的,西夏语已经稔熟得如同母语一样了,可还是有很多话她听不懂。不知那说话的人与所讲的话,是梦里还是真实。

    人会有不敢醒来的时候,雅漾就这样。

    她害怕醒来会面对的,因为李元昊做了那么残酷的事情,她因而连问都不敢问。

    如果问了,他嘴里会说出更冷酷的答案吗?

    政治本就残酷,可远远地看与发生在身边是完全不同的体验。就像蹦极,电视里看看轻松随意,还能时常嘲笑一下人家的怯懦,轮到自己站在高空,双腿颤抖和失去平衡的感觉才会具体而直接地袭来,这时,大抵也忘记了嘲笑与被嘲笑。

    不敢面对,也不得不面对。

    嗅觉,充斥着草药和他身上皮草的气息。

    味觉,难以名状的苦涩,略带着奇异的酸味渗入喉咙。

    听觉,满是脚步声,巫医说话的呱噪声,李元昊的呵斥声。

    触觉,有他的触摸,手掌因为常握缰绳而磨出的粗粝茧子。

    所以,视觉也不得不被唤醒。

    睁开眼,看见床幔偶尔会随着某阵不知名的风微微鼓动,就像是微风吹拂下,山岭间的旗幡,欲静而不止。侧头,床前跪着一排巫医,低头耸肩,很是卑微。李元昊靠在床头,握住雅漾的手,双眼微闭养神。睡梦中的男人,卸下了一切防备,眉还是皱在一起。

    雅漾就这样看着,不想打破此刻的安静,这男人一旦说话,不知又会拿什么事情来刺激她,野利的死~~~~不能想,想到心还是会像被人狠狠从胸腔里拿出来,拧了一把的感觉。李元昊还是这样睡着比较好,他醒来的时候就想是一把利器,破坏性极大,寒光闪闪,刃尖滴血。

    这样过了片刻,他的眼睛动了动,长长的睫毛闪了闪,从眼睑下,微微地透出了蓝色光芒,那蓝不再是晕倒前的冰蓝,而是天空般难得一见的蔚蓝,温暖的阳光下的蓝色。

    他从床头支撑起身体,深情款款地望着雅漾,虽然瞳孔周围一圈血丝,却不骇人。

    “醒了?”他问。

    雅漾眨了眨眼,不回答。她不知该说什么,野利的死要不要提起。

    床前跪的巫医中,有一人站起,依旧是低头躬身地走到雅漾面前,跪在榻前为她诊脉探视,探视之后,缓缓退下,换另一个。如此往复,最后,所有巫医聚到一处,讨论半晌,才由当头那人向李元昊报告:“雅夫人目前已无大碍。”

    听这禀报,他露出满意又欣喜的神色,连嘴角都难得一见地在下人面前带上了一丝笑意。挥手让所有巫医侍婢退下,房内仅余他二人。李元昊复又过来握住雅漾的手,低头吻了吻。

    雅漾不愿看他温情满溢的脸,那与之前他所做的事情太格格不入,他腰斩了一个人,不管那人是谁,死前都是极痛苦的,何况,野利遇乞对自己是好的。如果没有雅漾的存在,也许野利氏族还是终将走向没落,但也许没有这么快。李元昊下这腰斩的命令时,心里怀着怎样的恨和妒忌呢?

    “雅漾!”他唤她,望着她别过脸时闪过的那丝伤痛,那痛一样是伤了李元昊的心。

    半晌,雅漾回他:“别叫我,我现在不想与你说话”

    于是,李元昊真的沉默,等待着。许久的沉默终究还是要被打破,他在塌边空出的地方躺下,躺到雅漾身侧,大手抚摸着雅漾的侧臂,仿佛抚摸一件名贵的瓷器一般。难得的温情总让人难以自持,心里的某个地方柔软地要投降,另一个地方却依旧在挣扎反抗。

    “雅漾!”他再次唤她,依旧是满满的温柔,长久以来,她一直都盼望他用这样蛊惑而温柔的声音叫自己,那声音里没有了命令,而是那种奉为至宝的爱意,“你恨我吗?”

    恨吗?还没到恨的程度,是那种离恨很远却与恨有些相似的感觉,是那种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两人继续牵系到一起去的疏离感。

    他有他的皇权,他堆砌的高贵地位是由一堆尸骸作为地基的,这是必然的,开国的君王少有不是如此的,只是这堆尸骸里,有一个叫做野利遇乞的男人,曾经生动地活在雅漾的生活和记忆里。

    “李元昊,现在我很难原谅你,你不该告诉我这一切。”她轻轻地说,仿佛呓语,不指望他真能明白。

    “你会原谅我,因为漫天神佛都已经原谅了我,原谅我们。”他笑了,笑得得意,让雅漾难受。这人难道真是个对感情一窍不通的家伙吗?之前的种种,何来原谅。“你知道刚才巫医与我说什么?”

    雅漾不语,巫医与她没有多大关系。

    李元昊并不介意,继续道:“巫医说,我们有孩子了。”

    孩子??!!

    摇摇头,那不可能,被打过那记忆犹新的二十大板时,巫医就说过雅漾不可能再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