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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摊的老板停下了手里的活,抬起头来看,只看得那和尚、道士、刀客还有那道姑、美人都头皮发麻、毛骨悚然了才罢休。他是这里唯一没有带面甲面具遮掩面容的,却比那些带着面甲的更是骇人,那朱褐色的脸犹如是真的地狱恶鬼,那凸显的额骨像极了夜叉的菱角。

    这人的脸上尽是干结焦糊的血肉,竟见不得丝毫皮肤。

    这茶铺的老板瞧着那泥泞中的尸身,低头在茶摊上案板边角处一按,随着一阵阵机栝声,那扇紧闭的铜门便轰然敞开了,而紧随着的是头顶上也开了一处天窗,斑斑点点的烛光透过不知道多深的土层岩层投射下来。

    “去吧,去吧,”那老板的声音好似刀割铁划:“你们的希望,你们的解脱……”

    茶摊空了……

    那些从未停止饮茶或是说从未受到打扰的茶客们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往那一点点的细碎光亮上尽可能的凑过去,那是前所未有的反应,他们竭尽所能得让自己的身体接触那些光,贪婪得摄取每一寸光亮。

    宛如朝圣的僧侣,好似拜月的饿狼。

    “来来来,五位客人过来坐,”那老板拿手指一指空出来的座位:“陪我说说话,你们就能接着往下走了。”

    田七毫不犹豫走到那老掌柜的面前,找一个看着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其他人便也跟着往茶摊那边走,释鸿生回头看那些茶客,最终也只是摷起了地上的木凳,那是李井的座位。轻轻拍打拭去灰尘,便往那茶摊边上凑,找个还算平份的地方坐下。

    “吃茶吗?各位。”

    老掌柜虽然长得骇人,说话声音凶冽,但却是很好说话的。见到众人都入了座,赶忙从边上又提出一个茶壶,然后屈手将柜案上的茶壶碎瓷挪到一边,斟了杯同样是朱褐色的茶:“老头子的普洱所说受了潮,却依旧香得很。”

    “多谢老丈,”田七似乎是有意将声线压得低沉:“只是我等好歹是活人,喝不得这死人的茶。”

    “是么。”

    老丈倒是也不生气,只是将那盏茶凑到自己嘴边上咬了一口,所说是竭力去做出抿茶的动作,可他那张牙齿暴露的无皮嘴却只能作咬状来饮茶了。

    “老朽不记得自己的名讳了,只是在这夜叉门后头值守,”喝着茶,老丈也说着话:“只是这鬼地方年关时节发赠的米糕,老朽也吃过三四十回了,连个枣子都不放,抠的放屁都听不了几个响……咳…咳咳……”

    老丈说得急些,倒是险些咳出血来。待到平复,才说起自己的身世,这老丈在孩童时便进了此处,再没有出去过,这鬼市就好像地狱,进来了便出不去了。长久以往,这鬼市里头也用不着甚么名讳,便只记得旁人起得诨号,唤作“薨夜叉”。

    寻常人入鬼市,走得是财神路,最多懈留两三日便会离去。可若是想要待得久了,就必须要走一遭这夜叉门,只因这地下本就不是活人呆的地方,加上‘叁难鬻’的各路人马在此驯毒养瘴,若是没有解药便会在不知不觉中毒入心脾。

    财神路边上又小鬼献药,药力不能持久,再加上各地鬼市药理皆有差异,所以每到一处鬼市,这解药都是迥然不同的方子,便要辅食不同的秘药。

    说着,那薨夜叉朝那些渴求光芒的茶客一指,道:“在这江湖里头,总是有些不愿做活人的,这些里头不乏如几位这般大进来的,便再也出不去了。”

    那些茶客好似对于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薨夜叉的声音并不小,却是最边缘的一个都不会回头去看,所有人就像是陷入了魔障,为了那一丝一缕的华光煞费苦心,甚至不惜摧残自己的身体。

    “只是几缕光罢了,也不见多么奇特呀。”

    肖丹云问:“这些人怎么就跟疯了似得,那些挤在中间怕是都岔了气。”

    薨夜叉瞄一眼肖丹云,似乎也热衷于有人主动递个话茬,便指着那穹顶天窗言语道:“这里是整个清溪郡鬼市距离地面最近的洞窟,这上面的穹顶岩板厚达六丈,差人凿了十四个孔洞,上头便是花酌楼的后厨。”

    彰显了学识,那薨夜叉接着说:“江湖上鬼坊黑市层出不穷,可除了‘叁难鬻’这活人莫入的鬼地方,其他的便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寻常坊市,算不得真切。”

    薨夜叉这名头是不小,看他这行功做事之间,也是个习武练气的武林同道,却也是个絮叨的性子。亦或者说,这些个能被称之为‘鬼’的,多半都是这么个性子,爱絮叨还喜欢装腔作势。

    这位夜叉说得明白,‘叁难鬻’是个白银黄金来回晃荡的宝地儿,但那是对走财神路的人说的,但凡走着夜叉门后的黄泉路,进了里头便都是鬼。

    这些茶客都是在这处坊市里活了许久,便是最年轻的那个也在这住了有七八年了,过了门踏上路的,连个火把都瞧不见,用得是一种萤石,勉强让人能看清楚个东西罢了。

    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过活的人有很多,单是一个清溪郡便有近千人,他们有着各自的理由:欠了债的,害了人的,被人害了的。理由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要多少有多少。

    头一年,这些人下来,甭管走条路,走一步回三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