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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间,京城。

    一位蓝衣水袖女子漫步在繁华的京城街道上,周围人来人往,到处都能听到街边小贩的叫卖声。因为她脸上戴着面纱,看不清面容,但身上穿得倒是比凡间的女子更为显眼,旁边的男子无一不被她清冷的气质所吸引了去。她已经独自一人走了好一段时日了,庆幸自己是神仙,饿了,还可以变幻些点心来填饱,她乘过竹船,穿过树林,踏过积雪,京城是她目前为止的一站。

    只身面对着京城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从来没有下过凡,自从她被润玉用法术将她送下界后,她再也上不去天界了。也不知道陛下现在如何了,但他一定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只可惜她已经没有守护在他身边照顾他的机会了。

    邝露这一路走得漫无目的,心想着她大概是六界以来最落魄的神仙吧,无家可归,无人挂怀,正暗自伤怀,自然也意识不到她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集市往东方向一座茶馆最为热闹,茶楼里座无虚席,原来,是有位说书先生正襟端坐,一手持书,另一手摇着扇子,在为茶楼的每一位客官讲故事。

    茶馆的茶香四溢,伴随着说书先生时而平稳,时而肃杀的情绪,整个故事情节汹涌澎湃,台下的观众看得津津有味。

    正讲到精彩的部分,见得来茶楼的人越多,没有寻到座位的,索性坐在楼梯间,或者随处找个地儿落座。不一会儿一楼大厅便挤满了人,众人皆沉浸在说书先生滔滔不绝的故事里,无人大声喧哗。

    二楼雅间,一白一粉两名男子对立而坐,品茶闲聊,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说书先生的故事上,与一楼大厅站满人堆相比,二楼倒是雅致清静得多,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楼下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真真,我发现你来凡间品茶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身穿淡粉衣的折颜轻拿起茶杯饮了一口,茉莉花茶的茶香溢到鼻间,令人心旷神怡。“怎么,是嫌我林中的桃花醉不够吸引你了是吗?”

    端坐在折颜对面品茶的,便是许久未现的白真上神,和润玉决裂以后,从此折颜便是他在世间唯一的朋友。他还是和从前一样,白衣素裹,翩翩嫡仙,只是眉眼间凝起的几分忧虑总是藏不住。

    白真放下茶杯,眼中带着笑意:“当神仙久了,自然也会被其它事物吸引了去。老凤凰,以前从未发现,人间也是另一番良辰美景,处处散发着烟火气息。也难怪,以前在天界的时候,小孔雀老是想着偷偷下界……”

    提到穗禾,白真的眼里明显失了光泽,这一幕清晰倒映在折颜的眼中。

    也不知道,穗禾现在过得好不好。

    窗外,树影婆娑,一只雀鸟儿扑闪着翅膀点落在树梢枝头上,树叶轻轻摇曳,有暖风透过窗户拂面而来,裹挟着淡淡的茉莉茶香气息。

    不想白真又陷入悲伤中,折颜半开玩笑的打趣道:“哎哎,今日我陪你出来可是一起在凡间游玩一遭的,你老一副沉醉过去不自拔,可没意思啊。”语罢,他拾起桌上白真的折扇,趁他不注,敲了敲白真的额头。

    看到白真捂着额头向自己投来恼怒的目光,面上的笑容更深了。这一幕,若非他俩都是一起活了几百万年的老神仙,否则叫旁人看来,怕是要误会了。

    “好啦,不逗你了。”折颜顺势摊开白真的扇子,这是把白真亲自手绘山河远阔风景画的十二骨纸扇,缓缓朝白真扇去,纸扇带起的凉风拂起白真两边乌发。“真真,我们出来凡间已经有好一阵子了,说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想念我酿的桃花酒了。”

    “急什么。”白真举起茶盏为折颜面前的空杯子倒满茶,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人间一趟,本上神还没玩够。刚才上楼时,我好像听见店小二说今天是元宵节,我不想错过,你若是不想与我今夜共赏花灯,便可以先回去。”不经意别了折颜一眼,又嘱咐道,“临行前,把我的扇子放下就好。”

    折颜闻言挑眉,对上白真有些收敛笑意的脸,继续把玩着手中的纸扇,扇面微微散发着水墨的味道,他笑意愈来愈深了:“真真,你明知道我不会舍下你一人,我们都是活了十几万年的老神仙了,你说说,有哪次我们不是共同把酒言欢,吟诗作对的,好,今夜元宵花灯会,我陪你赏便是。”

    话落,白真笑而不语。

    楼下传来一阵阵的叫好声,许是故事走向了好的结局。

    “老凤凰,趁现在还不到夜里,咱们,下盘棋如何?”白真向折颜作出邀请,说着施法幻出一盘棋来。

    “好。”

    话落,两人以茶代酒,相视一笑。

    说书先生讲完故事后,朝所有人拱了拱手,桌上那杯茶,已经凉了许久。这番邝露一人,背靠着窗边,听完了整个故事,这是她第一次在茶馆听完凡间的故事,令她感触极深。

    邝露踏出酒馆时,外头已经有不少百姓在树上,房梁上挂着灯笼,色彩丰富,红的蓝的紫的,印的花纹样式各式各样,有高雅别致的六角宫灯,有栩栩如生的动物灯,有仙姿雀色的孔雀灯,有婀娜多姿的仙女灯,有玲珑剔透的荷花灯等等,应有尽有,叔伯大娘们到处吆喝张罗着,好生热闹。

    她上前询问正张罗得满头是汗的大娘:“大娘,我见你们都在挂灯笼,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大娘闻言,随即上下左右审视了邝露一圈,像看怪物那般的眼神,这眼前的女子,身上穿的衣物一看就是价值不凡,大娘是没有见过其它女子能有那般清醒脱俗的气质,哪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顿时嘴角一横:“你这姑娘,不会是连元宵节都不知道吧,这京城内,里里外外都在应节。一看你就是从外乡来的吧……”几乎无人不知,正月十五就是元宵节。

    元宵节,是什么样子的?

    邝露不明,又赔笑道:“是啊大娘,我也好久没有来过京城了,您莫见怪。”

    大娘忍不住还是白了她一眼。

    大娘突然把两个灯笼硬塞到邝露的手中,她道:“姑娘,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忙挂下灯笼。”

    “我?”邝露一眼惊愕。

    大娘挑挑眉,没有回答她。

    “好吧。”邝露怀里抱着两个灯笼,绕过大娘,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把灯笼一个一个挂到树上。

    “手脚麻利着点啊!”大娘仍在边上唠叨个不停。

    “是,是,知道了。”所有人齐齐应了一声,都在忙前忙后,挥汗如雨。

    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堂堂天上神仙,竟在凡间学着凡人的样子去帮忙挂灯笼,邝露无奈的笑笑,倒也乐在其中。心里也慢慢不再想着回到天界上去,她是神仙,没有什么困难可以压垮她的。

    这时一旁同样在挂灯笼的男丁却苦恼着如何将手里的灯笼挂到树上最高的位置,却怎么也够不着,邝露从他的手里接过灯笼,自己已是纵身一跃,将那橙色的灯笼挂在高高顶头的根枝上。

    “呀,姑娘身手真好,在下佩服佩服!”这一跃,男丁以及周围的人群顿时对邝露赞不绝口。

    邝露轻轻低眉,莞尔一笑算是回应了,隔着面纱但在男丁看来像是一场娇羞。方才她落地的时候,轻风带起她的面纱,隐约能看清面纱下的真容,清冷美艳,这和凡间的胭脂俗粉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这一幕被并肩从茶馆出来的折颜白真方巧撞见,折颜手里还握着白真的扇子,挥手摊开挡在鼻尖,忍不住打趣道:“真真你看,那女子身手敏捷,气质不凡,最重要的是,在她身上我嗅到了仙界的气息,你说,会不会是神仙下凡?”

    白真仔细望了眼不远处挂灯笼的蓝衣女子,那女子身上仙气流转,总觉得有一股熟悉又说不上来的感觉,他换上一贯严肃的神情,声音清冷道:“即便是神仙下凡也不见怪,仙友思凡下界,本上神又不是没有见过。”

    “哦?”折颜摇了摇扇子,笑着说:“即是仙友,不如去认识认识?说不定,是熟人。”

    “不必,依我来看,她就是位普通的凡间女子,不过衣着长相才华出众些罢了。”

    语罢,白真不再看那女子,领着折颜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俩要开始在凡间过元宵节了。

    元宵节,京城内,方圆百里食汤圆应节,路边煮汤圆的锅炉散发着香气,缠绕在小贩热情的吆喝中,整个京城无处弥漫着烟火气息。

    经折颜提议,白真付上银子买了两碗汤圆,一人捧着一碗,在路上边吃边闲聊,无比畅快,这大概是,六界以来过得最为欢乐的一对神仙。一路上,一粉一白二位公子在街道上与其他男子比起来飘飘欲仙,自然引来不少姑娘爱慕的目光。

    只见折颜“哗”的一声,打开用白真的扇子遮了半边脸,挡住了投向自己的视线,所以更多女子都是注意在白真的身上,但是白真脸上依旧冰冷,吃着碗里的汤圆,折颜有些狡黠的笑笑,这些姑娘的眼神呐,可是和当初少辛看白真时的眼神一模一样,如此爱慕的目光,他不信白真一丝都察觉不到。

    白真吃完碗里的汤圆,适才察觉到姑娘们的目光以及折颜意味深长的笑意,欲要夺过折颜手中的扇子:“让我也挡挡。”

    折颜哪能遂了他去,把扇子往旁一挪,笑意更深了:“那可不成,真真,反正你也被看一路了,还害什么羞。”

    “你!”

    ……

    而这厢邝露把所有的灯笼都挂好以后,手脚更是累得不行,她捶了捶腰,这时大娘手拿一盏透白色的仙女灯递到邝露的手上,仙女身穿白色衣裳,里面有火光折射出来,皎洁无暇,一对比,与邝露身上的气质较为相像。

    实不相瞒,相比于其色彩斑斓的灯笼,这个灯笼更显清新脱俗,至少,她在天界从来没有见到过。

    大娘和蔼笑着说:“今日多谢姑娘帮忙,这盏仙女灯是赠与姑娘的。”说着从袖袋拿出银子,道:“姑娘刚来,还没有找到落脚处吧,这些银子呀,可够你住上好几晚客栈了。”

    对上大娘热情的眼神时,邝露竟不自觉红了眼眶,第一次来到凡间,第一次有恩人相助,邝露的心里有一股莫名说不上来的情感,若是换做平时,邝露定不会收下,可如今,想要在凡间存活,可不是单靠法术这么简单的。

    邝露为之动容,行了个礼,声音哽咽:“多谢大娘。”

    告别了大娘,邝露拧着灯笼独自走在街道上,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空中忽然绽开的烟火,邝露看着手中的灯笼,抿嘴一笑,把邝露笑得月儿弯弯的眼睛照得格外好看,这一幕自然引得不少男子投来的目光,可是邝露却浑然不觉。

    不知在树下站了多久,元宵节仍在继续,她觉着有些累了,索性寻间客栈休息一宿。可是她寻遍城南几家有名的客栈,可惜都挂了客满的牌子。

    一个人拿着灯笼继续寻找客栈,不自觉已经走出和热闹的集市上有一些距离了,今夜月圆,手里的灯笼泛着暗黄的幽光,是路上唯二的光亮。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孤身一人行到此处?”后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扯高气扬,听上去又有些熟悉的感觉。

    邝露转过身,蹙眉看着眼前的人不语。来人一身白衣,长眉若柳,手里摇着一把白色的折扇,嘴角微微上扬,端的好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可惜看着败好感。

    “不知这位是?”邝露握紧了灯柄,虽说眼前的人从相貌上来看算是生得极好,可惜,和埋在心底的那个人,还是差远了。

    “身份不便透露。姑娘今日一跃,顺利地将灯笼够着树上最高的位置,这一幕,着实令在下佩服!”

    那人见邝露时时提防着他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以他的相貌,凡间的女子很少会对他有不动情的时候,不过这女子的态度,真是少见。“姑娘是在寻客栈么?城南外有家客栈刚好有最后一间房让在下给预订了,如若姑娘不介意的话,在下愿与姑娘共挤一间房。”

    邝露的眼底划过一丝冷意,谢绝道:“阁下怕是生了癔症,尽想些龌龊的事。多谢,不必。”

    来人嘴角的笑意更甚,仍不死心,薄唇轻启:“今夜花好月圆,今夜能与我在房内共赏月色,姑娘,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要错过。”

    “无福消受,告辞!”邝露对这个凡夫俗子可是半点兴趣都无,不想再理会他,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姑娘,你以为,你今夜还能活着离开此处么?”背后阴冷的声音蓦然响起,和方才的语气判若两人。

    邝露回看来人,只见那人失了笑容,面目下一片狰狞,她只心想着一个普通人也敢这么嚣张,长袖下已经蓄出法力,若再无礼,她便出手教训那厮一番。

    那人见邝露没有说话,以为她是害怕了,便恢复起方才的笑容,摇着扇子走上前去欲要抱住邝露,怎料被邝露突然施出法术攻击,没来及反应,那白面书生竟被弹出几步远。

    邝露不过用了轻微的法术,若是普通的凡人,定会即刻晕死过去,可是眼前的人却毫发无损,怒及将手中的扇子撕成两块,面目狰狞起来:“什么人,竟敢出手伤我!”说罢,他将大袖一挥,当场现出原形,一身紫边黑袍,头束黑冠,一双剑眉下无时不刻怀着恨意,浑身散发着杀戮的气息。

    已经察觉到邝露身上的仙气,他冷冷道:“你不是普通的凡人,你是天界的人!上元仙子。”再上下左右扫视了她一圈,轻易透过女子的面纱,眼神逐渐变得凌厉起来,“哼,这不就是常常跟在那天帝润玉身边的女子么,怎么装的一副清冷的样子?”

    邝露看清来人后,蓦然神色一凝,一瞬间,气氛如同被冻结那般。他竟是几百年前龙虎山公然与天界对峙的魔将,老熟人了。没想到在京城都能遇到棘手的事,若论修为,她定不是常年征战沙场魔将的对手。

    “你一个神仙,不好好在天上待着,在凡间还寻不到落脚的地方,哼,我猜想,你是被贬下界罢。”魔将把玩着手指,神情嘲弄,“今日有幸遇到本将,不如随本将到魔界走走?”

    “只怕去了,就出不来了吧。”邝露说道,心里不免对魔尊旭凤的成见多了几分,魔界的属下,怎么个个都是那番恶心的嘴脸。“回去告诉你那魔尊,少用这种龌龊的手段来对付别人。”

    “本将看来,你是在找死!”果不其然,怒火一点就燃。魔将双手在半空中一迎,一道暗黑色的光芒从他的掌心蓄出,朝邝露的方向袭去,带着风声。

    暗芒先是将邝露手中的仙女灯燃起一把火,还未来得及看着灯笼一点一点被燃烧殆尽,魔将手上再蓄出几道暗芒,这次,他的目标是邝露。

    眼见快到袭到自己时,邝露本能地施出道道水蓝色的冰柱迎了上去,水蓝色与暗黑色的光芒一接触,两厢抵在半空,灵光四溅,双方僵持片刻后,魔将忽然咧嘴一笑,蓄出法术的力道加重了几分。邝露大抵是天界的仙女,缺乏修炼与实战,不一会儿,暗黑色的光芒在半空中渐渐击退蓝色冰柱后便朝邝露的方向直逼而去。

    邝露不敌,跃起身朝背后的方向飞去,试图躲避魔将的袭击,踏过层层楼瓦却没有看见魔将暗中幻出的暗器,发现东侧屋顶飞来的暗器时为时已晚,肩膀的痛楚顿感传来,邝露应声倒落,在意识陷入黑暗前,她的眼里恍然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

    “陛…下……”

    那人身形微微一顿,尽管邝露嘴里呢喃的声音很小,可他还是听到了。

    屋顶上的风乍然冷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