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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未发现,属于我的那场死亡,竟来得如此快,亦让我惊愕不已,痛彻心扉……

    细数时光,几万年了,在这天界,我跟了他几万年,没有想到,他许我的一场大婚过后,换来的代价便是由他来亲自了结了我的性命。

    也许,这便是应了那句,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可是,我不后悔。

    ……

    我醒来时已是清晨,睁开眼睛第一眼所看到的,便是一缕阳光洒下一向冷清的璇玑宫殿,头有些昏沉,昨夜那个人幻化出来的那片海,仍然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润玉大概是上了早朝。

    □□的剧痛令我的神智渐渐清晰无疑不再提醒着我这场大婚给我带来的便是羞辱。

    也正因为这场毫无爱怜的“欢爱”,让我听见了一个不该听见的名字。

    觅儿。

    在他给了我最后一个吻后,他的嘴里,轻轻道了声:“觅儿……”

    即便处于万念俱灰间,可听他道出锦觅的名字后,我感觉仿佛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觅儿便是锦觅。

    他搂着我,嘴里却道出别的女人的名字。

    我应该早些告诫自己,也许,他未曾放下过锦觅。也不枉,在龙虎山决斗上,我在魔界伤痕累累,而锦觅却在天界毫发无损。

    我挣扎着坐起身子,全然不顾身上传来的疼痛,任由仙娥们为我换上一袭准备已久的艳红华衣,外披红色薄纱,胸前露出清晰可见的锁骨,裙摆如月光华流动轻泄于地,三千青丝束起,头戴金灿灿的步摇,薄施粉黛,唇瓣印上点点朱红。

    铜镜前的我,华丽雅致,浑身散发着浓艳的气息。

    这面清晰的铜镜,还是昨日大婚时新引进的。

    润玉素来不喜红色,但他说过只许在他面前穿。所以这次,我只为他而穿。

    “娘娘……”仙娥们欲要上前搀扶。

    我头也不回,心里面流过的血如同身上穿的红色来得更艳,道:“都退下吧,别跟过来。”

    屏退仙娥们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我踏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出璇玑宫殿,尽管身上的痛楚全然变得麻木。

    如今,我心如止水。

    这大概,是即将面临死亡前的平静。

    我不知觉又来到了这片桃花园林,这里桃花盛开,伴随着淡淡花香,晨曦下的光芒散发下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映得每一朵桃花鲜艳夺目。

    微风吹过,轻纱飞舞,步摇下串串珠子随风摇摇欲坠,发出叮叮的响声。

    桃花花瓣落满一地,风轻轻拂过地面的花瓣儿,我隐约见到其中一棵桃花树底下躺着一只鸟儿。

    我走近,小心翼翼地将它捡起,鸟儿浑身僵硬,已经没有了呼吸。似乎,已经躺在这儿一段时日了。

    它的身子只有巴掌那么大,羽毛呈金黄色,是只金丝雀,因无了生机使得毛色有些暗淡。

    桃花林片片粉黛映眼倾世,这里啊,白天看起来细雨落花,烟烟霞霞,站久了,真是让人忍不住沉沦。可惜我永远不敢踏进这林子深处半步,因为这深处,曾经关押了阿奎,他折磨阿奎,间接葬送一条鲜活的生命。

    桃花落尽,那一条条生命也再也回不来了。

    我把鸟儿抱在怀里,细细抚摸着它的毛,离开了桃花园。

    站在桃花园外的花田小道,一眼望去,四下有几条道路均通往不同的方向,脑海空空,心也空空。

    背后那条道是去往璇玑宫的方向,我从那儿出来便不打算再回去,因为我不想再触到有他气息的地方。鱼水之欢,血池,海洋……璇玑宫就是我的耻辱,还有野花,亦是死在璇玑宫内的,我厌恶璇玑宫里面的一切。

    一条道较为宽敞,四下时而有天兵天将巡逻,这条是通往九霄云殿的道路,此刻,他还在与众仙上着早朝,商量议事。我自然是不会去的,所谓后宫不能干涉朝政,更何况,我也不懂。

    位于东南方向不远,此路鲜少人经过,远远望去只有两名天兵驻守在外。缘起缘灭,毗娑牢狱,是他第一次刺了我三刀的地方,为了祛除我体内的寒意,那是他第一次救我,至今为止,我仍历历在目,忘不了。驻守毗娑牢狱的天兵法力高强,足以镇压牢狱内的妖魔鬼怪。现下邝露被关在里面,我根本就救不了她。

    西南方向的分岔路则是天界的御膳厨房,在大婚前一天,我亲自为他下厨,他说,因为我,他失去了味觉,嗅觉,甚至都尝不起来饭菜的味道是什么……

    南北方向是七政殿,平日里,他常常会在七政殿查阅奏折,与侍卫商量议事。

    位于北侧是省经阁,为了阿奎的事情,他罚我在省经阁抄写《大悲咒》一百遍……

    “不!不!”

    我摇头,试图要摆脱与他有关的一切,可是,可是我越想要逃离,他却反而离我愈来愈近。

    有太多,太多不好的回忆……

    那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便是通往天界的禁地,临渊台。

    有一片桃花瓣儿似乎与我产生了共鸣,风微微荡起我的裙摆,我轻轻踏着小碎步,那片桃花瓣儿竟将我引到了临渊台。

    临渊台四下的风比方才在桃花园林时来得烈些,稍不留神,一路引我来的桃花瓣儿却在眼前消失了。

    我一个人,怀里抱着死去的鸟儿,一手扶着比以往打上许多的肚子,慢慢坐在临渊台边上,一张脸苍白无血色,眼眸缓缓垂下,临渊台下是流转着一阵阵漩涡,雷霆万钧,据闻,从前就有不少神仙在这个漩涡里断送了性命,当场尸骨无存。

    此时此刻,我感觉自己的心一如平静,脑袋空空,又好像忘记了在这个天界所发生过的事情。天大地大,竟无我容身之处。

    看着底下不停作势要吞噬一切的漩涡,我仿佛听见了那一声声被挫骨扬灰的惨叫声,跳下去的那些神仙们,一定很疼吧……

    我闭上了双眼,台下的风不停灌进我的衣裙。

    大圣,我好想你……

    也不知他是得了谁的消息,便丢了手头上的正事,正匆匆往这边赶来。

    他凭借着一瞬间的转移,来到临渊台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连后方跟随他的侍从都比他慢了许多。

    “穗儿!”他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气息平稳,带着些许愠怒,那双眸子明确映着几分恐慌。

    我缓缓睁开眼睛。

    “别过来。”我说。

    他一身白衣锦袍,发冠方正,腰间白玉腰带,上挂应龙玉佩,负手而立,冷然看着我。

    我依旧坐在临渊台边,寒风无情地拍打在我白皙的脸颊,似乎一个不小心,便会落入那阵漩涡。我温柔地抚摸着怀里死去鸟儿的翅膀,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泪珠顺着脸颊掉在它僵硬的身体,我问他:“润玉,这只鸟儿,是我在天界的桃花园林其中一棵树下捡到的。”

    “你想说什么?”润玉问。

    我轻轻一笑,艳红唇瓣却止不住隐隐颤抖:“你说,我的命运会不会也像它现在这般?不,也许我跟它一样,早就死了。”

    从爱上他的那一刻便死了。

    我话音刚落,怀里的鸟儿却突然消失了,化作散沙随风飘逝。我回头,发现润玉正放下刚施法的手,眸里未曾怜悯半分。

    他阴冷一笑,那双蒙上恨意的眸子紧紧盯着我,瞳孔映出我的脸色苍白如纸,道出的话毫无感情可言:“你的下场,可比它要惨多了!”

    我缓缓从临渊台站起身,目光与他直视。

    那一刻,我看到的只有他眼里的无情和冷漠。明明,昨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明明,昨夜承欢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明明,我们也曾恩爱过……

    润玉目光划过我望向我后方的临渊台,转而紧盯着我,眉眼间多了几分戾气:“如你所见,此处便是临渊台,当初废天后荼姚,也就是你的姨母,便是从此处一跃而下,当场灰飞烟灭,葬身于临渊台下。”

    “你想死,便从这儿跳下去,权当,你我夫妻缘分缘尽于此。”润玉冰冷依旧,却在狠狠挤出的语气中忍不住赤红了双眼,他索性背过身去,不愿多看我一眼。

    我亦是红着一双眼,目光所及皆是他,临渊台上,两道身影,一红一白,究竟是什么,让我们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我是会跳下去。

    当年我本可以在花果山畅快游玩,可惜上了天界,一入权谋深似海,我就不该,到这天界来,答应做天后。是了,神仙哪有那么好当……

    “润玉……”我望着面前那道白色的背影,忽的一声笑了,在临渊台面对他的时候,我竟没有半分顾虑,任由眼眶的泪水肆意模糊我的视线。

    那人不为所动,我知道,他一直在克制自己。

    “你爱过我吗?”我颤着声音,身形有些不稳。

    问出这番话后,不免觉着自己有些自取其辱,润玉是天帝,他掌管着六界,生死对他而言,不过见怪不怪,但是对于情爱一事,想要从一个帝王嘴里知道准确的答案,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润玉回头看我,语里尽量让自己清醒:“跟本座回去,如今你已经是天后,本座不想再叫人笑话。”

    他给了我名分,给我了荣华,给了我富贵,可是这些终究不是我想要的。

    “可我还是想知道,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这是我最后的倔强,长衣袖下紧握成拳,掌心的几道印子已经溢出血来,和我身上的红嫁衣一样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