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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阳光被乌云遮去了,校长室显得阴暗而沉闷,墨绿色的窗帘一动也不动地低垂着。

    舒兰副校长坐在顾校长对面,拿起一份报告说:“经过调查,学生们普遍对余素秋同学的教学表示认可。只有个别学生对学校聘用初一新生当代课教员这件事有点意见,情况基本令人满意。”

    她放下报告,又说:“当初请她代课,原本只是病笃乱投医,没想到这孩子倒有些为人师表的天分。现在我们已经收到三名专学法文的大学毕业生请职报告,可人准备什么时候对她们进行面试?”

    顾校长安静地听她讲完,靠进椅子里沉思:“当然是尽快。余素秋虽然不错,可是毕竟只是学生,还有自己的功课需要分精力。何况当初讲好只是暂代,现在既然有了更合适的人选,当然要让她专心学业才是。不过,我很喜欢这个孩子,真希望她毕业后能够留在学校帮忙。”

    “可是她有心疾,体育教员说稍微做点儿剧烈运动,她就会体力不支。这样的孩子虽好,但要留在学校,对学校长远的发展并不利。”舒兰就事论事地说,脸上显出惋惜。

    “这倒是一大缺憾。不过,她哥哥曾说要带她去国外就医,将来不至会有什么大的问题。”顾校长想起那个温润的青年,期许地笑了笑。

    舒兰点点头,表示此事的讨论到此为止。她又拿起一份报告,继续汇报:“为改善学生伙食,降低学校成本,咱们在饭堂后院养的鸡鸭目前长势良好。不过担任清扫的金小小同学提出工作范围扩大,酬劳也应该增加。可人意见怎样?”

    “金小小?”顾校长念着这个名字,努力回忆了一下,想起什么不由微笑,“就是那个报名时要求只付一半伙食费,说她一天只吃一餐饭;又问可不可以买学姐用过的旧书,不愿意付新书的费用;闹着要在学校当兼职的那个学生吗?”

    听顾可人娓娓道来,舒兰的表情古怪地有点不自然。她将报告用手握紧了些,说:“对,她好像很缺钱,家里似乎也没什么人。学籍簿上只写着家乡,家里人的情况没有填,所以不好去调查。”

    顾校长不在意地挥挥手:“不用去调查,这样的女孩子咱们从前也不是没碰上过,肯定又是个反抗封建旧家庭偷跑出来念书的。”

    她思索片刻说:“她的要求也算合理,鸡舍、鸭舍比教室难清理多了。你安排在这周开个校务会,讨论一下她涨酬劳的具体数目,务必要合理。”

    舒兰用钢笔在记事本上写下一行备注,将那份报告放到一边,拿起下面一份类似公函的东西递给顾校长:“这是大帅府发来的函,也是有关学校养家禽的事情。他们要求咱们按照《工商法》纳税。这些军阀简直是无孔不入,为了敛财这样的理由都找得出!”

    顾校长迅速看了一遍内容,将函文放到桌上,轻击扶手:“岂有此理!舒大姐,你马上回复说我们只是为了改善伙食,没有卖钱,《工商法》不适用。”

    “对,再也不能说邀什么就邀什么!咱们这是学校,本来就是个清水衙门,哪里禁得住他们三天两头来要钱。”舒兰低头快速作记录。

    “先这样吧,可能也不抵什么事,只盼能拖一阵是一阵。学校资金现在实在是太紧张了。”顾校长叹气,揉了揉太阳穴。

    舒兰写好回信,顾校长看过一遍,取出公章、私印各按了一次,又在其他几份报告上也盖了章。她忽然皱眉,手扶住后腰。

    “怎么?腰痛又犯了?”舒兰关切地问,将一个软垫放到她后腰上,“劝你常去针炙按摩,你总是一忙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这个病可马虎不得。”

    顾校长抱歉地笑笑,谢过她,说:“总想着忙过这阵儿就去,可是一年到头总忙不完。大姐放心,我以后一定注意,这几年倒是好多了。”

    舒兰不相信地瞅瞅她,板着脸说:“别光顾保证,你得真行动起来才行。”

    顾校长笑着点头:“一定,一定。麻烦大姐把那几封信交给校工,让她今天就发出去,着急着呢。”

    舒兰无奈,拿起那几封信走出校长室。

    卫家老太太的七十大寿恰好在周末,她高兴地嘱咐孩子们都回家,先办家宴,再接受外客的祝贺。

    琉玚为了办好奶奶的大寿忙里忙外,将一切都打点得妥妥当当。他还央陌阳制作了套红宝石首饰,准备当作寿礼。

    艳春和素秋也准备了礼物。兄妹俩商量几次,决定由艳春作幅画,素秋题贺辞。卫家富贵,不会稀罕珠宝首饰,他们也拿不出,唯有亲手做份东西略表心意。

    办寿宴那天早晨,琉玚先开车接了素秋,再和她一起去找艳春。

    艳春换了一身新夹袍,将头发整齐地梳好,整个人愈发俊逸清雅。

    禀生有点着凉,没有到画室去用功,喝过药和艳春讨论飞白技法。那两个早早出门,不知去了哪里。

    琉玚敲开宿舍门,和素秋走进去。禀生是第一次见素秋,不知道她是谁,只觉眼前一亮,痴呆呆地不住看她。

    艳春轻轻蹙眉,揽住素秋的肩向禀生介绍:“这是家妹,素秋。这是我的同学,何禀生。”

    “何大哥好。”素秋乖巧地冲何禀生笑着点头,觉得他眼睛一眨不眨看人的模样很好笑,身上那件不伦不类的紫花夹袄也有点可疑。

    何禀生好似没有听见他们的话,仍旧目不转睛地望着素秋。

    艳春的不愉更加明显,眉心显出个川字。琉玚嘴角直抽,转头东张西望,忍着不去看艳春古怪的神色。

    素秋被禀生看得莫名其妙,低头打量一下自己,没有发觉有不妥之处。

    为了祝寿,她也特意打扮了一番。长发梳成一根独辫,发稍插着陌阳打的那支簪子,粉白的脸周围有几络微卷的碎发,轻灵而俏皮。上身是黄地绿碎花的短夹袄,下面着条白夹裙,明亮的颜色使她更显娇憨可爱。十四岁的少女,青春掩不住地流泻。

    “何大哥?”她歪歪头噘嘴,不太乐意被人这么盯住不放。

    禀生总算是听见了她的声音,慌忙用手压压睡得翅起的头发,脸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打招呼:“余小姐好,请,请坐!这里乱得很,也没有准备什么,你……”

    “禀生兄!”艳春忍无可忍,出言阻止他,“我们这就走,你不必招待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