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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琉玚早早地开车接艳春和素秋回卫家,卫老太太吩咐管家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饭,庆祝素秋当上教员。

    经过一周的实践,素秋已经可以比较有经验地讲课。她越工作越是感到自身能力的不足,课余常抱着法文啃。因为过度用功,她略有些清減,看得艳春大为心疼。

    “素,学校这阵子伙食不好吗?为什么廋成这样?”开饭前,艳春拉住素秋的手上下打量,目光中满是痛惜。

    素秋瞟一眼自己仍是胖出一个个小涡儿的手背,抿嘴笑着安慰艳春:“哪里有瘦?哥哥不要乱猜,我们的伙食不知比你们那里要好上多少倍。”

    卫家奶奶戴着老花眼镜歪在躺椅里正在看翠环绣的裤腿,听见兄妹俩的交谈点头接口说:“秋儿是廋了,一会儿有鲍鱼海参,好好补一补。”

    翠环坐在卫家奶奶旁边,小腹突出身体已显不便。

    “表小姐嘴有点紫,脸色(shai,三声)儿也不好。敢是又犯心疾了?家里有现杀的嫩鸡,鸡心要不要吃?”她捧着裤腿子也关切地问。

    艳春早就发现素秋脸色苍白,却一直强忍着不敢问,现在听翠环帮他问了出来就盯住她的脸看,眼睛一丝也不肯离开。

    “没有犯病,就是有点累。有鸡心的话就吃,没有,可千万别麻烦。”素秋被大家,尤其是被艳春瞅得尴尬,赶着回答。

    翠环急忙起身要去吩咐,看得众人吓出一头冷汗。她的胎一直不稳,这两天正在喝汤药,如此猛烈的动作实在不相宜。

    “你歇着去,好容易这么些日子了,让别人去就行。刘管家!”卫老太太摘下眼镜,生气地对翠环说,扬声喊来管家亲自吩咐了。

    翠环红了脸,低头默默退出。小梅在外面接住,扶她去休息。

    “奶奶,翠环姐这回能行吗?”素秋忧心忡忡地问,目送她们走远。

    “难说,孙医师说她是什么……习惯什么的,最易小产,头几个月最好躺床上别动地儿。可她心实非得到这儿来伺候,比儿子都孝顺,让我怎么不疼她?”

    卫老太太叹气,把裤腿子折好放进针线簸箩里。

    卫二老爷正在帮卫老太太捶腿,听到这话手不由一滑,然后急忙坐端正了继续孝顺不敢争辩,心里却一阵阵发堵。

    他总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是多余的,在家外面也是多余。

    学校那班离经叛道的师生从来不理他的岔,他这个训导主任其实谁也训不了,导不成。

    而家里呢,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和他亲、敬他是老爷。女儿是从不指望能听话,两位夫人只想讨婆婆欢心,对他爱理不理的。下人仆役表面对他低眉顺眼,其实都明白他是面捏的,用不着当真。自己母亲更是打小儿就看不上他,只喜欢他大哥,连银楼都不让他插手,倒在他大哥死后托给侄子去打理。

    最让他受不了的也是那个侄子,好好一个男人还偏要去喜欢男人!成天打扮得不伦不类招摇过市,在他眼里纯粹是洪水猛兽躲都躲不及。

    他觉得这个世界正在变得让他瞠目结舌,难辩好坏。辫子说剪就剪了,女人说放脚就放了;长裙高领越来越少见,女人露着脚踝手腕脖子满大街地溜达;学校更是乌烟瘴气,居然让女人进学校,居然让女人和男人在同一所学校读书!这成何体统,这是?!

    感慨之余,他唯有在学校生生调皮学生的气,挥挥其实从来打不到人的戒尺。回到家就躲进小书房喝喝茶翻翻线装书,偶尔到母亲面前露个脸儿。

    日子就这么充满无奈,却也一步步地过来了。他暗暗叹口气。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自怨自艾。在旁人眼中,他只不过是卫家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谁都不会对他认真。

    午饭时,素秋面前被摆上了一碟子鸡心。

    厨子不知道鸡心要烧给谁吃,为求原汁原味只拿白水煮熟再洒上调料,依然保持心脏的原貌未变。

    “怎么是这样子?”素秋嫌恶地将碟子推开。

    艳春抱歉地望望其他人,凑过去小声哄她:“鸡心当然是这个样子,乖,吃掉它。”

    “不要,样子好奇怪。”素秋噘嘴,不肯下筷。

    “可是,心脏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怎么会奇怪?素,听话,不要挑食。”艳春耐心地劝解,满脸认真,旁人却听得忍俊不禁。

    “小秋不吃奇怪的东西,艳春老弟别劝了。我让它们变得正常一点。”琉玚忍笑说,招过来个仆役在他耳边低声吩咐几句。

    那仆役端着鸡心退下,脸上略有诧异。

    艳春扭头看琉玚一眼,又责备地瞟素秋。

    素秋别开头吃葱烧海参,装作没有看到他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完完整整的一颗心唉,让她怎么能伸出筷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