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两声不同寻常的巨响乍起,客栈却依旧安安静静,害怕殃及鱼池,惹祸上身,俱是不敢探出脑袋来看热闹。

    场面霎时间安静下来。

    常宁定在原地,身后有冷风见缝插针灌入后颈,穿梭衣袖间。他不觉冷,只牢牢地握着扇子,青筋死死抵着皮肤表层,用力之大,仿佛要将扇骨嵌入肉里。

    按在扇缘的手终于被啸出的风刃割伤,血落成串,一滴一滴打上地面上,打出怒放的血花。

    十指连心,不知名的东西从指尖窜入心房,然后骤然扩大,延伸,整个心房都恨不得被压在数座巨山下,扭转撕裂,碾成碎末。

    不是身中寒毒时,伤口结冰的痛。

    不是缝合伤口时,利器穿透的痛。

    不是刀光剑影下,血流如注的痛。

    是他闯入栖梧殿的那一夜,整个地面血色铺就,血影映面。他踏进去一步,浓稠的血缠缠连连粘了一脚,抬脚时,黑血与鞋面藕断丝连。

    一步一个脚印,像雕刻的艺术品。

    人已经走空,只剩瞿卿失神的歪在一旁。

    顶上方,傅怀歌一身嫁衣微微摆动,发青的脸半偏垂下,却是神情安然。

    足尖不断有殷红的一片滴落,吧嗒,吧嗒。

    他走过去,脚步声,啪嗒,啪嗒。

    人还未至,绳子就断了,傅怀歌的身子刚好落进他准备好的怀里。

    怀里的人就像没有任何分量的鸿毛,下巴尖细,腰身瘦若无骨,脖间一条发黑的勒痕怵目惊心。

    他抱着她,一直往后园走去。血色浸到了他的衣衫,浓黑将暗红吞并,宛如日食一般,鲸吞蚕食,于是衣衫黑得更深一分。

    将傅怀歌的身子放到一边,徒手刨地。

    有尖锐的石子刮伤他的手,撕开长长的一条血痕,血红的伤口像西瓜剖开的瓤肉。指尖爬满发黄的泥土,混入鲜红的色彩,登时折射出嗜血的本性,将涌出的血吞噬得纤毫不剩。

    那个时候,前所未有的疼痛第一次来临,只是痛的不是手指,而是无法自己的心口。

    只是那个时候,他不曾晓得,也无人告诉他,那种无法呼吸生死难抑的感觉是什么。

    现如今现实造访记忆,他总算清楚,原来这是心痛。

    右手捂上心口,捂紧,仍旧制止不住疼痛的蔓延。

    翻翻涌涌,紧紧逼迫。

    蔓延,勃发,冲击!

    剧烈的疼痛贯穿全身,他需要发泄出来!

    掏扇,扣握,一如拿匕首的决然姿势,霍然抬首。

    崔满不可抑制的向后退了半步。

    仅仅那半步,从地狱里腾起的肃杀之气刹那间盈满十七年来毫无波澜的古井似的眼,常宁后脚一抵,生生踩碎一个脚印,身形直成一条闪电,扭转,浑身真气跟着勃发鼓荡,最后啸成一道削铁如泥的离弦之箭,笔直的劈向崔满。

    他要以最凶狠的方式由上自下,撕裂崔满!

    崔满横剑一掣,刚刚举到面门上,剑身触到常宁的扇尖。

    呯!

    虎口一麻,剑身裂成数截!

    扇尖大势不减,直向天灵!

    “放他走……”

    微弱的声音忽然从床上传来。

    崔满一怔。

    常宁的扇子堪堪顿在那一秒,余风只震断崔满几缕墨发。

    骤然收势,常宁整个人犹如从高空坠落,速度不减,笔直坠落在水面上,砸得快要粉身碎骨。

    一口腥甜涌上,却不肯让它流出,强硬的咽下去。

    “主子……”秦酒酒捂住嘴,从指缝间,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放他走……”

    将原话复述一遍,傅怀歌静静的躺在床榻上,两眼半睁半阖,失焦的落在上方。

    扑通。

    仁直双膝重重跪地,一头嗑在地上。

    常宁站得笔直,缓缓的让开路。

    崔满动了动唇,半晌,哑声道,“为何……”

    “你低估本少了。”傅怀歌疲惫至极的闭上眼。

    低估了女人。

    有些事,你阻挡不了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轰轰烈烈的发生。正如命运要你逆来顺受,但你可以选择轰轰烈烈的顺应它,然后不惜一切颠覆它,甚至毁了它。

    崔满算漏了,傅怀歌不是那种受了这种程度的侮辱就要寻死觅活的女人,比起放弃生命,她更懂得爱惜来之不易的重生。

    人生最终的恐惧抵不过一个死字,她已经死过两次,那么,还有什么是她承受不住的。

    唯有活着。

    活着,她才有一切可能的机会。

    否则,余债未了,就是死了也不会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