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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簌簌白竹林,涩涩印月风。

    白竹苑里,一根白竹被压到极致,弯成一轮弧月,如银钩攀附柳梢头。

    傅怀歌静坐其上,背倚着近旁的一根白竹。远远望过去,银光暗藏下,随风恣意翻腾的轻袍宽松宛若无骨,依附在她瘦削的身子骨上,殷红浓缩成一抹淡淡的苍凉。

    缓缓的抚了抚平坦的胸口,那里涩涩的冰冷,涔涔的发凉,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然而如何也止不住一波又一波袭来的寒毒。

    只是寒毒在表,痛的却是牵扯出来的回忆。

    一年前的封后大典,亦是新帝登基之时,退回到前一夜。

    她即将同他携手,住进这红砖黛瓦的宫殿之中。

    栖梧殿内燃起沉沉的安神香,惹得她昏昏欲睡。她强打起精神,继续编织同心结,耐心等待破晓。

    烛火淡淡,打在金丝鸾鸟朝凤绣纹的正红吉服上,熠熠生光。

    锏镀银凤簪,金镶御凤钗。

    黛眉巧画朱粉浅,手手如柔荑肤凝香。

    她将以女人一生中最美的一刻,去迎接她的夫君。

    同样,也是在迎接他的抉择,她自己的选择。

    栖梧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几名宫女娉婷而入,他紧跟而至来到她的身边,冲她一笑,伸手便撩起她耳际的长发,拢近轻嗅。

    一如从前的旖旎,一如从前的温存。之后一股沉香自他鼻息间吐纳而出,她一阵恍惚,然后在刹那间便惊醒——迷迭香。

    她了然,也有所觉悟——她以为他终归是与众不同,然而终究是逃不脱。

    他不要她这样一个战功显赫,功高盖主的女人做他的皇后。

    顿了顿,她却还是将那些温存旖旎间的迷迭香吸入,然后镇定一笑:“沙华交给你了。”

    他闻言瞳孔一缩,目光紧盯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那张脸看了太久,每一次看,每一次被她的光芒逼得无处可逃。

    婢女适时地将鸠酒递上,她淡淡一瞥,执了酒杯,一饮而尽。

    饮尽了她的尘缘往事,饮尽了她的依赖牵挂,饮尽了他脸上最后一丝对她的愧疚与亏欠。

    她的选择是死在他的手里,让自己没机会计较怨恨。

    这样体面的死,她其实很满意。

    但他不肯放过,她一直都是他生命中的变数。他生怕她死不掉,在她将昏死之际,一招错骨术,生生拆分了她的骨架。剧痛袭来,她从昏迷中醒来,惨叫一声。接踵而至的,是一条龙须鞭直冲背上一扫,细长而密的龙须针扎入肉中,长鞭抽离,针钩横向刮去,顿时血迹四溅、皮开肉绽。

    她伏在血水之中,火红的吉服被鲜血浸透,颜色又深了一层。她吃力地睁开眼睛,血红一片中,勉强寻到了拿着龙须鞭的人,那婢女的脸模糊难辨,但腰间的罗缨环玉,却分外清晰。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以玉缀罗缨,向情之结阿……

    她松开手中的同心结,意识近乎消散,却仍强撑起身子,眼睛摸索到了他的轮廓。她轻轻地笑,“但愿你今后事事风顺,我……我们不会再见,我连梦境也不会给你……”

    他闻言止不住地发颤,慌忙之中,闪身到她身边,反手劈向她喉珠,然而他快,她比他更快。

    她说:“我们两清了……”

    而他脸色惨白。

    然后喉珠被伤,她呕出鲜血,随即身子一轻,一条长锁已环上了她的细颈。她被悬在栖梧殿的正梁上,那婢女挥鞭一扫,碎肉夹着血花翻腾而落,锃亮的琉璃砖上,血汇成一滩,诡异且凄凉。

    她最后一丝气息,终于殆尽。

    对着白晃晃的竹林,傅怀歌自嘲的笑了笑。

    前世里,她干完最后一票银行抢劫,本可以顺利逃走,却在揭开下水道井盖的那一刻,被层层包围了。而拿枪正对她的,是她已婚五年的丈夫。

    一切再明显不过,这条逃遁路线是她的丈夫设计的,她信她的警员丈夫,她的同伙信她,然而她被出卖了,在她一手导演了诸多场大型抢劫案,令警方束手无策的时候,由她的丈夫出卖。她内心了然,他只不过为了借此前途光明。

    但她向来不喜欢别人亏欠她。

    于是她两手执枪,一枪对准自己心口,一枪对准他,在他来不及惊慌之际,决然地同时开枪。

    正中眉心。

    她一身黑衣,子弹穿心而过,但不至于狼狈,她要死得体面。

    这一世里,同样是背叛,结局同样是身心俱焚,然而她终究是个女人,终究在经历过两次失败的感情尝试后,不愿再咬牙硬撑。原本指望一死穿回现代,给自己一个逃避的机会,尘缘往事不作计较。奈何天意不许她扯这样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逃避现实,留她一命。

    或者说所有穿越故事里的主角,孽债未了,都死得不会那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