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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

“我叫关元之,你又是谁?”

“你不知我是谁?”

元之摇摇头。

“好极了,我是无名氏。”老人十分兴奋。

元之当然听说过返老还童这回事。

这时老人的私家护士前来报到,被老人挥出去,“你有趣,你,陪我。”他指着关元之那样说。

就如此,小元之与老人成为朋友。

两人一玩纸牌便是一个下午。

元之问他:“为什么不回家?”

“家里没有人。”

“你可以雇人陪你,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用钱买,没意思。”

“用钱买得到,已是上上大吉。”

老人放下纸牌,“喂你有无出千,怎么铺铺都是你赢?”

“愿赌服输,我牌术高明,奈何。”

两人交往年余。

老人欠下赌债无数。

元之有空,一定到六楼去陪老人,她从没见过有任何人来探望他。

老人比她还惨,她至少还有梁云。

梁云在一个星期日轻轻对元之说:“我要出去留学了。”

元之最怕这一句,默默无言。

“你速速复元,来探望我们。”

元之只得微微一笑,“一定。”

自此,元之留在六楼的时间更多。

老人嘲笑她:“你这人可能同我一样讨厌,六亲违避。”

元之瞪他一眼,“我无权无势,无名无利,何处去觅亲友,”看看手上的牌,“三只皮蛋,吃你一对爱司。”

老人掷牌,“不玩了。”

回忆到这里,元之有点伤心,落下泪来。

到了去年冬季,元之有种感觉,她与老人,大抵都不会离开医院了。

有一夜,元之本身刚接受一连串注射,躺在病床上,身上接满管子,医生前来唤她。

“六楼的朋友想见你,你方便上去吗?”

元之明白了,立即点点头。

医生们轻轻把她搬上轮椅,连带管子同药水瓶子一起运上六楼。

老人已近弥留。

看见元之,却犹自指着她笑:“你看你,年纪轻轻,情况比我还差。”

那一夜,病房的空气调节特别冷,元之哆嗦了一下。

她过去握住老人的手。

老人叹口气,“你仍然真不知道我是谁?”

元之答:“你说你是无名氏。”

老人说:“我是一个重要的人。”

“呵,”元之颔首,“重要的无名氏。”

老人又忍不住笑,然后喘息,“可爱的小元之。”

元之温和的说:“今年也已经不小了。”

“我们认识多久?”

“三年。”

“时光对我已经没有意义,它再也不能蚕食我的生命,但是元之,你还年轻,你要好好存活。”

元之无奈,“你这项命令恐怕不容易达到。”

“你放心。”

元之记得她抬起眼来。

老人握着她的手,“小心听我讲。”

元之凝视他的嘴唇。

老人伸手在脖子上除下一条挂饰,颤抖地套在元之颈上。

“这是什么?”元之问。

“来不及解释了,本来打算自用,终于觉得你更需要它,去,去曼勒研究所找原君,同他说,你要小宇宙。”

元之低声问:“那是什么?”

“新的身躯,元之,再活一次,好自为之。”

说到这里,老人累极合上眼睛。

元之没完全领悟,只急道:“喂,你也用得着新身体,不要客气。”

老人又睁开双目,“我不高兴再耽下去了,新瓶旧酒,换汤不换药,唉,乏味之至,我需要真正、永久的休息,我已完全考虑清楚,勿以我为念。”

元之流下泪来。

“元之,记得拨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找原君。”

“有这样的电话号码吗?”

“有,我说有即是有。”

元之伏在他身上。

“元之,很快我将不再寂寞,我亦没有任何需要,天地将与我做伴,不过多谢你陪我这三年。”

元之抬起头,“明天起,你还要设法还欠我的赌债,你要活下去。”

老人说:“小宇宙足以抵押……”他的声音低下去。

元之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最后说:“元之,祝福你。”握住她的手松开。

他脸容十分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