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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郎君又开大了!】

    正月十六大朝会。

    御史台拿出一份名单,在朝堂上掷地有声地弹劾,说是这些人以祥云楼为据点结党营私、权钱交易、奢靡无度,证据就是祥云楼的账本。

    据说,今上震怒,当即遣禁军校尉曹岩带人前往祥云楼查抄账本,并将一应管事捉拿归案。

    意外的是,曹岩出去约莫两刻钟,随行的副将便一个人回来了。

    副将脸色古怪地站于御前,迟疑道:“祥云楼眼下的情形,不便捉拿管事……曹校尉命臣将账本送回,请陛下御览!”

    今上翻开账本,映入眼帘的是一列列看不懂的字符,唯一认识的就是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和御史台上呈的那份名单差不多。

    今上问:“曹岩何在?为何打发你一个人回来了?”

    副将顿了一下,回道:“曹校尉留下帮忙了,还有,五公主和皇长子两位殿下也在。”

    “留下……帮忙?”崔御史瞪眼,“帮什么忙?帮祥云楼销赃吗?”

    副将是曹岩的心腹,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御史慎言!禁军校尉官职确实不如你,但你连公主与皇子都不放在眼里吗?”

    一顶大帽子扣过来,崔御史才猛然惊醒,他心急了。

    副将哼了声,执手道:“陛下,既然崔御史如此怀疑,不如就让他亲自去看看吧,也好知道祥云楼究竟藏着什么‘猫腻’。”

    “臣愿同崔御史一同前往。”户部尚书执手道。

    “臣愿同往。”这是一位“榜上有名”的礼部官员。

    “臣亦愿同往。”这是一位性格耿介的翰林学士。

    紧接着,响起一片“臣愿同往”的附和声。

    今上略一思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朕与诸位同去。”

    ……

    为了不惊动百姓,今上和诸位大臣皆褪去朝服,微服出巡。他们还特意分成几拨,陆续到达平康坊。

    刚一进坊门,便觉察出了异样的氛围——

    这个时辰,正是金吾卫换防的档口,然而白日执勤的金吾卫到了,夜晚这一班却没走,此刻两班人马正分批守在各个路口,维持秩序。

    曹岩带来的禁卫军也没闲着,从东侧坊门到廊桥,十步一岗,引导着长长的队伍。总共有两队,一队从坊门口排到祥云楼,一队由祥云楼排到美食街。

    这些人多是老人与幼童,一个个身形消瘦、衣衫单薄,好在精神头还算不错。孩子们眼中满是期盼,老人家脸上也笑出了沟壑。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怪模怪样的餐盘,餐盘底部不是平面的,而是有着四五个或圆或扁的凹槽。

    祥云楼门口总共有五六个如同浴缸一般的大木桶,桶里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排队的人从第一个桶走到最后一个,原本空空荡荡的餐盘就堆满了吃食。

    早春的寒风中,施粥的伙计们忙得满头大汗,粥勺却不抖丝毫,一勺勺浓稠的米粥送进众人的餐盘。

    这一幕,直看得人心头火热。

    领到吃食的人便自动排到了廊桥那一队,彼此间或安静等待,或小声交谈,皆是有秩序地等着金吾卫安排座位。

    有的孩子等不及,时不时咬一口肉,喝一口粥,吃得心满意足。

    让官员们吃惊的是,餐盘中不是寻常稀粥薄饼,而是浓稠的皮蛋粥和裹了馅的芝麻饼,甚至还有巴掌大的一块烤肉!

    咸香的气味飘散开来,早起上朝的大臣们不由地饥肠辘辘,恨不能跟着去排队。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站在祥云楼门口施粥的除了祥云楼的掌柜和跑堂,竟然还有五公主!

    五公主虽没有动手,但一直笑盈盈地在旁边站着,时不时说上一句——

    “这些可够?吃完还能添。”

    “阿婆肠胃不好,给您挑一块嫩肉吧!”

    “小铃铛,记得细嚼慢咽,可不能再像上次一样了。”

    “……”

    被她点到的老人与孩童皆是熟稔地回应,看样子并不是第一次和五公主搭话了。

    阿肆则站在廊桥门口的台阶上,遇到幼小的孩子或腿脚不方便的老人都会帮上一把。虽然脸色冷冷的,但孩子们都不怕他,还有几个小家伙偷偷去碰他腰侧的剑穗。

    阿肆发现了,就会故作凶巴巴地瞅上一眼,等到小家伙缩起小手,他又会悄悄翘起嘴角。

    任谁看着,都不由心头一软。

    就在这时,楚云和大步踏上廊桥,扬声道:“实在抱歉,今日来的人多,廊桥的位置不太够了。这样,咱们先紧着上了年纪的坐,孩子们挤一挤成不成?”

    孩童们立即乖乖地应了一声“好”。那些已经坐下的也自发地两两一组,合并到同一个位置。甚至有一些身形较瘦的老人,几个人同坐一条长凳也不显得拥挤。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原本坐得满满当当的廊桥就空出了一大片。

    “多谢配合,大伙吃好喝好哈!”楚云和俏皮地拱了拱手,惹得孩子们腼腆地笑起来。

    不远处,安乐侯碰了碰永安侯的胳膊:“那不是你家二郎吗?出息了!”

    永安侯心情复杂,以往他最没把这个小子放在心上,不成想数月来偏偏是他每每出风头。

    另一边,五公主终于把最后一份饭菜分完,随手在木桶里打了一份粥饼,端到旁边的桌子上吃了起来。

    祥云楼门口搭着一个雨棚,除了五公主,在里面吃饭的还有阿肆、楚云和以及刚刚加入的曹岩。

    五公主穿着男装,倒也不显得突兀。

    再者,楚云和等人皆出身世家,到底懂得尊卑有别,因此专门给五公主和阿肆留出了一张大桌子,其余人就挤在旁边的小桌子上了。

    云竹和五公主坐在一起,一边喝粥一边汇报着今日的支出,米面用了多少,肉块花费几何,东家的芝麻比西家的便宜多少,自制的皮蛋和虾仁又省去多少花销……不用纸笔,不用账簿,一组组数字就被云竹分毫不差地汇总出来。

    汇报完,云竹又补充道:“许是有些坊市没收到消息,今日来的人比前几次要少一些。”

    五公主眉头一蹙,说:“回头让林掌柜去联系一下,看看是哪家慈幼局如此拖沓。”

    这番对话传到暗处的众位官员耳中,就是另外一种意思了——

    看这光景,五公主似乎不是第一次施粥了,各坊的慈幼局竟然是祥云楼在支援么?

    不是说五公主与皇长子以祥云楼为据点结党营私吗?这结的是什么党,营的是哪门子私?

    众人的目光纷纷放到挑头的崔御史头上。

    崔御史还算稳得住,冷静道:“陛下,此情此景实乃令人动容,然而,昨夜臣才把折子递至中书院,今晨祥云楼就大张旗鼓地施粥,您不觉得这太过巧合了吗?”

    有人配合地说道:“听崔御史这意思,是说祥云楼提前知晓了朝中动向,今日是故意演给陛下看的?”

    “梁侍郎这话未免太过诛心。”

    谁都没料到,向来中立的户部尚书会在这时候发声:“一旦‘窥伺君上、搅弄朝堂’的罪名坐实,别说祥云楼上下,就连参与此事的皇长子、五公主、永安侯府的二郎君,连同方才留下来帮忙的曹校尉皆是重罪!”

    “徐尚书言重了——”

    崔御史还要说话,今上却摆了摆手,随意拦住几个吃完饭要去洗餐盘的孩童,问:“今日,可是你们头一回来祥云楼用饭?”

    孩童想了想,诚实地点点头。

    崔御史冷哼:“徐尚书看到了,孩童总不会撒谎吧?”

    紧接着,其中一个孩子又说:“之前都是在慈幼局,祥云楼的阿兄阿姊还有那些挎着刀的‘将军’一起把饭拉过去,让管事嬷嬷给我们分。”

    另一个孩子迫不及待地纠正道:“那些不是‘将军’,是公主府的护卫,有时候也有金吾卫。”

    崔御史面上一僵,冷声问:“多长时间送一次?每次都是有饭有肉有胡饼么?”

    孩童点头道:“每逢休沐都会有,有时候不是胡饼和粥饭,而是菠菜豆腐汤和菜包子,如果没有肉的话,就会有两个鸡蛋。”

    “不是一共两个哦,而是每个人都有两个!”另一个孩子认真地强调。

    还有孩子细心地补充:“有一次管事嬷嬷没有发鸡蛋,第二天就换了另一个嬷嬷,鸡蛋和肉就再也没少过了。”

    “有时候还有楚记的奶茶!”

    “对,是大杯的那种,可甜了!”

    “是‘猫头小哥哥’送去的哦,小哥哥说等以后仙草园有钱了,天天给我们送!”

    “还有‘旗子小哥哥’送的肉丸子,他们说等我们长大了就去丸子坊跑腿,可以每次都吃到!”

    “其实我有点想去仙草园。”

    “我更想去丸子坊!”

    “……”

    这些从前瘦小又怯懦的孩子,经过几个月的锻炼,已经可以大方自如地在陌生人面前表达自己了。

    不仅敢于表达,孩子们还把丸子坊跑腿小分队和仙草园跑腿小分队的“抢人大战”透露出来了。

    平日里见惯了尔虞我诈的官场老油条们,听着这稚气的童言童语,不禁露出笑意。

    这边的动静引起五公主等人的注意,她乍一看到今上,很是吃了一惊。

    “父皇,您怎么来了?”

    “儿臣见过父皇!”

    “见过陛下!”

    五公主与阿肆等人“惊慌”见礼。

    今上从拐角处走出来,状似无意地说:“老大,小五,这是你们弄出来的?”

    五公主撇了撇嘴,明目张胆地抢功:“只有儿臣自己,皇长兄根本没什么钱,只是出出力而已……其实我也没钱,用的都是父皇和母妃平日里的赏赐,父皇不会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