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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夫人房中,众人默不作声地围坐在桌前,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惊扰了梦中之人。不方便说话,各人只能在自己心头默默揣测联想,在知情人醒来之前,用自己的方式连串着整个事件的点滴。

    别人不知道,钟晴的脑子,现在其实还是乱得跟一锅粥似的,即便自己已经知晓了这么多的真相。

    他不时扭头看看三夫人的床,心急如焚地祈祷她赶紧醒过来。

    桌上的蜡烛慢条斯理地燃着,窗外的天色也渐渐变幻着。

    连天瞳托着下巴,入神地盯着豆大的烛光,眼底波澜不惊,没有人知道她此时在想些什么。

    当细长的蜡烛变成了桌上一滩红红的烛水时,伴着熄灭时的轻烟,一抹亮色挂到了天际。

    从床内传来了一声低缓的□□。

    已经昏昏欲睡的钟晴猛然张大眼,起身就说:“你们听到没有,有动静了。”

    连天瞳睁开微闭的双目,看向床那边,思忖一下,自语道:“差不多该醒了。”

    轻手轻脚走过去,连天瞳小心撩开了帐子。

    锦被下,三夫人的手脚动了动,随着逐渐复苏的意识,她长长地呵了一口气,睫毛抖动了两下,缓缓打开了眼睛。

    “三夫人可好?”

    连天瞳坐在了床沿,笑吟吟地问了句。

    “啊……”重见天日的三夫人愣了愣,将目光移到连天瞳脸上,旋即身子一颤,一下子坐了起来,紧张地拉起被子往后缩,“你们……你们是何人……这是何地?!”

    “三夫人莫怕。”连天瞳又往里靠了一点,温和地问道:“你不认得我了么?半年前我曾给碧笙治过病。”

    三夫人心惊胆战地盯了她半天,神色一变,赶忙将身子挪了过来,又将她的脸瞅了个仔细,惊喜地问道:“你……你是连姑娘……连大夫?”

    “估计真是被吓傻了,连人都不认得了。”站在后面的钟晴抄着手,对KEN嘀咕道。

    “被关在石牢当妖孽折腾,一个弱女子,没神经失常已经算不错了。”KEN直摇头。

    连天瞳扶住虚弱无比的三夫人,点头:“不错,是我。你莫要害怕,现下已经安全了。”

    “安全了……”三夫人仍有些慌乱地重复着她的话,然后抬头看着嘀嘀咕咕的钟晴他们,恐惧之意又窜上了脸庞,“他们……他们是……”

    “他们几个是我亲友。”连天瞳宽慰着她,“救三夫人出来,他们亦有一分功劳。”

    “哦……”三夫人终于放下了紧张讯号,才松弛了不过一秒钟,她蓦地抬起头,想起了一桩天大的事情般,失态地抓住连天瞳,急迫地问:“碧笙呢?碧笙呢?他怎么样了,他现在何处?”

    在场的所有人一听到这个名字,神情都起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我已经带碧笙离开石府了。”只有连天瞳面不改色地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他现在一个极安全的地方,我派了专人照顾他。”

    她的话比镇静剂还有效万倍,三夫人立刻安静了下来,身子一软,如释重负地喃喃道:“如此甚好……碧笙无事便好……”

    “三夫人。”连天瞳看定她,“有些事,望你如实相告。”

    三夫人无力地抬起头,迷惑地看着连天瞳:“何事?”

    连天瞳缓缓开口:“半年前,我为碧笙诊病时,闲聊中你曾说过入石家前,你与碧笙住在苍戎山下?!”

    “正是……”三夫人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蜷起身子,眼神迷离地看向前方,幽幽说道:“实不相瞒,我本出身青楼。十一年前,蒙老爷倾心,以万金为我赎身,从此永别那烟花之地。之后老爷将已有身孕的我安置在了苍戎山下的祖屋中,生活起居由他一手照应。自碧笙出世之日算起,我母子二人一直在此山中过了九年有余。”

    “什么?”钟晴憋不住了,挤出来插嘴道:“你说石老头把你们母子独自扔在荒山野岭,一扔就是差不多十年?!不可能吧!”

    “不可思议……”KEN心头一惊,连天瞳说过,苍戎山是座山精妖魅出没的地方,他无法想象这对母子怎么可以在这么一个恶劣的环境下平平安安过了九个年头。

    面对扑面而来的质疑,三夫人垂下头,低声说道:“青楼女子,自是低人一等,可以远离往昔送往迎来的日子,于我已是万幸。怎敢奢求登堂入室?!虽没有妻妾名分,但老爷仍待我不薄。每次前来探望我们母子,总是带来最上好的丝帛绸缎,最昂贵的人间美味。尽管那里只是一座人烟罕至的荒山,可我有碧笙陪伴身旁,春来冬往,到也从不觉得寂寞。”

    她诚实而满足的表情,令到钟晴他们不得不相信她口中的每个字都是肺腑之言。对于这样一个将“幸福”定义得如此简单的女子,他们几个对视一眼,一时无语。

    “你们住在山里如此久的时间,有没有遇到过……一些特别的事?”连天瞳又问道。

    “特别?!”三夫人的眼神越发茫然起来,摇摇头:“山里生活极清静,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终日对着树木花石,飞鸟小兽,并无特别之处。”

    “飞鸟小兽?!”连天瞳眼里闪过一簇光点。

    “正是。苍戎山几近与世隔绝,除了偶尔有一两个上山打猎的猎户,再无人迹。”三夫人像是忆起了一些值得开心的事情,薄唇上泛起了一丝笑意,“碧笙没有玩伴,除了整日守在我身边之外,最爱做的便是到离家不远的山坡上同野兔松鼠之流的小动物玩耍。那些小家伙似也很愿意同他亲近,从不躲避。”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吧!”钟晴听到她提到动物,又插嘴道:“那些深山里,肯定常有伤人的猛兽出没,你们就不怕被野兽吞了?”

    “伤人野兽?”三夫人抬头看钟晴一眼,说:“公子是指虎狼豺豹?”

    “可不是吗!”钟晴猛点头,“你们母子俩孤身在那山里生活,万一被这些畜生盯上,根本就没有逃生的机会。”

    三夫人又想了想,摇头:“如此说来,许是我母子命大罢。在苍戎山那么久,虎豹之类从未遇上。只遇到过一只……一只狼,一只银白色的小狼。”

    “白狼?!”

    除了连天瞳,其他三个人不约而同大喊出声。

    “是的……”三夫人被他们几个的高分贝吓了一跳,回忆了半天,道:“记得那是碧笙三岁时的事。那天我领他同去屋后的小溪里汲水,独自跑到一旁玩耍的碧笙在溪边的一棵大树下发现了一只被猎人陷阱困住的小白狼。虽知它是会伤人的畜生,然我见它年幼,且后腿被铁齿夹住,血流如注,实在于心不忍,于是用尽气力把它从陷阱里救了出来,又抱它回家中找了些止血镇痛的药粉给它敷上。本打算待它伤势好转一些就放它回山里,哪知当夜它自己便没了踪影。”

    “哦……”连天瞳像是明白了什么,释然地笑了笑,又问:“那后来呢?你们还有没有见过这只白狼?”

    “像是没有了。”三夫人不太确定地说,“不过从那之后,我偶尔会听到一两声狼嚎从屋外某处传来,有时还混着一些厮打的声音。之后的几年,我曾好几次在山头见过碧笙身边有一只白色的动物,个头却大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那只白狼。”

    “看来你们母子的确是命大之人。”连天瞳笑笑,话锋一转,“如此说来,你们的生活也还算安乐。是否在离开苍戎山时,还颇有些留恋之意呢?!”

    “若可以选择,我宁可永远留在苍戎山里。”三夫人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苦笑:“碧笙的想法同我也是一样罢。在离开的头一天,他说要给我多采些山头的紫萝花带走,这孩子,知道我最爱用此花的花瓣做香囊。呵呵,我知他不只是去摘花,还想去跟他朝夕相伴的动物伙伴道别。”

    “碧笙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连天瞳赞许地说道,“那天他一定给你摘了许多紫萝花回来罢?!”

    “一朵也没有。”三夫人的眉头微微一黜,“说来,那天差点把我的魂魄吓掉。我一直等到夕阳西下,也没有见到碧笙回来。忙出去寻找,却在山头的最顶端见到他晕倒在地。背他回家,过了好半天才醒转,原来这孩子顽皮,为了捉一只好看的小鸟,爬到了长在山头上的大树上,没料到一不当心就摔了下来。”

    “呵呵,孩童天性如此。”连天瞳掩口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