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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天子校猎

    显德三年,初冬,晋阳,天子观猎,检阅三军。

    虽说是天子观猎,却是晋国公一手策划操办。四方诸侯虽不愿赴晋阳,无奈天子在此,不得不来朝见,如此倒更涨了晋国公气焰。

    观猎拟定九日,前三日乃是各种祭典、庆典、歌舞宴会,第四日到第八日才是各种狩猎、大宴、阅兵,最后一日乃是各州牧伯歃血为盟,誓尊天子。

    这场观猎,晋国公花了大力气,一定要在诸侯面前宣扬天子入晋后,其尊崇更胜往日。然而因为祭天之时除颂扬天子外,却大篇幅的彰显晋国公的文治武功,及至于献祭歌舞用的乐舞并非朝廷雅乐,居然用的晋地的歌舞伎及晋地乐舞,晋国公之心,已是昭然若揭。诸州牧伯皆有愤懥之色,然见天子惶恐之色、晋国公志在必得的神情,又加上各诸侯都接到了校猎之地设有大量伏兵的消息,是以人人自危,未敢轻举妄动,然私底下却俱摩拳擦掌、愤愤不平。

    到第四日方始阅兵,如今天子在客中,朝廷随行的军队有限,除却随行而来的五千羽林郎外,再加上后来从秦川奔来的残兵,统共加起来也不过一万多人,且疲惫不堪。是以所阅军队又多是晋兵,晋军雄武纠纠,更显天子之兵的溃不成话。

    青州牧——鲁侯不过当日散去后,在背地里说了几句不平之语,第二天校猎之时,晋国公便在与诸侯同宴之时,举杯向鲁侯道:“听闻昨日有人说我是借天子之名宣晋兵之威,实乃谋逆,鲁侯怎么看?”

    鲁侯一时噎在那里,半日方嗫喏道:“谁这么说?……这样说太过分了。”

    “还是鲁侯明事理。天子蒙尘,实乃我辈耻辱。我借这校猎之机,不过扬天子之威。有人这样说我,实在是不解我的苦心啊。”

    鲁侯说不出话来,整个宴会皆心神不宁的。而其余公侯牧伯也都暗暗惊心,此后战战兢兢不敢多说话了。

    韩高靖日日繁忙,直到第四天入夜时分方令云津准备一下随他出门。

    此时初雪已落,晋阳城中的夜晚却繁华热闹。韩高靖脱了戎装,却穿了便服悄悄出门。云津见他衣冠齐整,如不细察其面部刚毅、目含威严的话,还以为只是哪家权贵家的公子哥呢,显然他是刻意打扮过的。

    “将军一定要自己去吗?我多带些暗卫陪着去也就行了。”令狐嘉树提醒道:“平中坊那边到处都是眼线。”

    平中坊中安置了许多雍都当日随驾而来的,以及后来陆陆续续到了晋阳的天子文武大夫们。

    “嗯,早想拜访顾公了。听闻顾公善相人,正好借机问问前途。而且也不必带了暗卫惹眼,就我们三个人去即可”

    听见韩高靖这样说,令狐嘉树不便再说什么,便转头向云津道:“几年前令尊倒是给我相过呢。”

    不等云津说话,韩高靖便问:“顾公如何评价你的?”

    “形骸浪荡,公侯鹰犬。若逢盛世,风流公子;若逢枭雄,天子腹心。”

    韩高靖便笑起来:“风流公子几个字倒是贴切。”

    令狐嘉树叹口气:“将军怎么不说鹰犬、股肱贴切呢?”鹰犬、股肱皆是指忠诚、得力的王佐之才,令狐嘉树自然乐得自炫。

    “等你遇到公侯、天子再说吧。”

    “得,那待会就请顾公看看将军的面相再说吧。”令狐嘉树虽是开玩笑的语气,但也意有所指。韩高靖听了却不动声色。

    云津倒是真心叹了口气:“你们居然信这个?”

    “你不信?”令狐嘉树半真半假的问。

    “当然不信,家父倒没给我相过,但是家父的挚友,太卜罗先生却曾经说我这面相,是什么‘治平帝王妻,乱世断戎机’,说我若逢乱世当是个红妆男儿之类的,可是我一个字也不信。”

    令狐嘉树打趣道:“断戎机就免了,倒是你这张脸做个帝王妻还是可能的。要不别送平中坊了,送到天子行宫得了。”

    “开什么玩笑,天子有嫡后,何况天子今年才十六岁。”

    “你别客气了,女大三、抱金砖嘛。”

    云津就有点恼了,她十九岁了还未成婚,虽说看似浑不在意,却也介意别人拿这个开玩笑。

    “令狐,你确定没人跟着吧。”韩高靖瞧了一眼云津的脸色,便打岔。在没人的时候,他并不称呼令狐嘉树的官职,也不似别人那样称他为令狐公子,而是只亲密的叫他“令狐”,他们两个是自小的情分。

    “放心吧,绝对没有。”

    三个人走出巷子,便见一辆马车,一匹马,但没有马夫。

    “你确定你穿成这样,去赶车不会被人侧目?”韩高靖一边上马一边狐疑地看着令狐嘉树。

    令狐嘉树一身华服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趔趄着身子,用慵懒的语气说道:“将军有所不知,近来晋阳城的公子哥们就流行这个,他们如今个个衣着华丽、相貌堂堂,却为博美人一笑甘做车夫。”说着向云津道,“快上车!”

    云津自小生活在雍都,此次初到晋阳,却见晋阳的夜晚全不像雍都,晋阳是不需要禁夜的,此时正是花灯灿烂、繁华无俦。不但秦楼楚馆终夜不眠,就是酒楼茶肆、客馆驿站也是南来北往、络绎不绝。就连纷纷的夜雪也染上了灯红酒绿的绚烂之色,显得暧昧而温暖。而路过平宁坊的时候,就更是歌馆楼台、笙箫笛瑟、丝竹声声、舞袖翩跹、秋千院落、笑语融融,将个萧瑟寒冷的初冬渲染的浑似三春载阳。

    不过随着马车穿行在宽阔的街市上,一路向西,却越来越冷清了。冷清的连车轮压在薄雪上的吱嘎声也无比清晰。云津猜着这是快到雍都随驾士大夫聚居的平中坊了。

    令狐嘉树低声道:“将军稍后片刻,我先去查探一下。”

    他说着取出腰间悬着的酒壶,仰头饮尽半壶,剩下的就全都倾倒在身上,然后跳下马,趔趄着身子边唱着小曲便溜溜达达地进了个巷子,这时他才带着一嘴的酒意,大声向这边道:“你看好车上那小娘,可别独吞了。待我去孙家看看她家那标志美人在不在。”

    韩高靖心里明白,纵情大笑,且高声道:“放心,我等着你,到时候咱俩一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