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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城今日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梦中不知梦到了什么,待他醒来时,月光还皎洁,额上却是一片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很少睡觉,今日也不过是因着饮了些酒,现下被惊醒,却也忘了梦中梦到了什么。

    唯独记得梦中有一双眼睛,双目含泪,眼角绯红,端的是动摇人心,既可怜,又可爱。

    云城走到屋外,仰头看着月光,薄唇紧抿。

    脑中又闪过梦中那双眼。

    白日师弟哭着求他莫要打断他的腿,也是那样的眼神。

    他双手背在身后,却不由自主想着,师弟哭起来的模样,倒是好看极了。

    *

    裴云舒早上一睁开眼,便想起了昨日醉酒的事。

    他在床上花了一刻钟才整理好了心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下了床。出了房门一看,百里戈正在看着书,并不见花月同烛尤二人。

    “他们呢?”裴云舒问道。

    “烛尤需要泡上寒潭冷静冷静,”百里戈放下书,意味深长地笑了,“花月就带他去了狐族秘境中。”

    为何要去泡寒潭水?

    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又被强行咽了回来。

    裴云舒面上微红,他轻咳一声,压下心中的不自在。

    走到桌边坐下后,百里戈幽幽叹了一口气,“想当年我与云舒你就是在狐族秘境中拜的堂,谁想竟有一头蛟龙作祟,硬生生插入你我之间。”

    裴云舒惊讶极了,“我与你拜过堂?!”

    百里戈沉吟一句,“失策失策,我倒是忘记你现在不记得了。”

    “先前你都在忙着烛尤拜师一事,我还未去你识海中看上一看,”他道,“不若就趁现在,那头捣乱的蛟龙和小狐孙都不在,云舒,你可愿意让我去你识海中看上一看?”

    识海极为重要,让人去自己的识海中看上一看,就是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中。

    百里戈体贴极了,裴云舒尚未说些什么,他已经立下了心魔誓,“戈要是趁机做了小人,那便让戈永世不得超生吧。”

    “不必如此,”裴云舒蹙眉,“太过严重了。”

    百里戈笑笑,“我坦坦荡荡,即便誓言再毒,又怕些什么呢?更何况云舒你这样的美人,本来就该被我们狐狸珍重相待的。”

    裴云舒笑着摇了摇头,他正襟危坐,闭上了眼,道:“那便来吧。”

    百里戈布下层层结界,才慎重地将手放在了裴云舒的额上,运着灵力,去他识海内查看。

    只是刚入识海,便有人破了他的结界,从天外猛得冲了进来,百里戈被一掌打出,捂着胸口化出长枪驻地。

    他抬眼看去,就见那日将他收进镇妖塔中的无忘尊者正环抱着裴云舒,他的一手覆在裴云舒的额上,一双眼冰冷地看着他。

    裴云舒眼睛紧闭,似是对这种情况毫无察觉。

    他进去了云舒的识海!

    只看一眼,百里戈就沉下了脸,他忍下心口顿疼,长枪卷风飞舞,对准着无忘尊者,“是你封住了云舒的记忆?”

    无忘尊者徒手在空中画出一道灵符,那符朝着百里戈冲去,百里戈闪过,可那符又追着他而来。

    无忘尊者出手后,就将目光移到了裴云舒的脸上,灵力已经进了裴云舒的识海,看到了昨日发生的事。

    他看到了裴云舒勾住了那新来弟子的脖子,在那人怀中红着眼尾落泪,听到他双目含情,低柔婉转的一声“小师弟”。

    无忘尊者垂眸,放在裴云舒额上的手颤抖了一下,面上却是越来越冷。

    他这般折磨,其他人却可将他抱在怀中。

    身为云忘时,他也从未听过裴云舒用那般的语气去喊过他。

    无忘尊者抱起裴云舒,他走至百里戈跟前,对着这只狐妖说道:“我不杀你。”

    百里戈在灵符下强撑着站起,他一双上挑眼角满是沉压的怒火,“你这尊者,干的都是些什么龌龊事!”

    无忘尊者面无波澜,他深深看了百里戈一眼,便抱着裴云舒起身飞去。

    *

    一路飞至了关弟子禁闭的思过崖,无忘尊者将裴云舒放在山中冷泉之中,不远处的瀑布溅起水珠,都砸在他和裴云舒的衣衫之上。

    他收回了手,过了片刻,裴云舒就眼捷微颤,睁开了眼。

    他的衣衫和黑发黏在身上,白袍依旧,面色如雪。无忘尊者见着他,便识海翻滚,犹同身处酷刑,可不见他,也是同样折磨不已。

    情之一事,怎么如此艰难。

    “我封了你的记忆,”无忘尊者道,“你可想知道都是些什么记忆?”

    寒潭冰冷,裴云舒唇色泛青,他看着无忘尊者,点了点头,“弟子想知道。”

    “可若知道了,这些记忆也只是徒增你的心魔,成为你修行的劳累,”无忘尊者伸手拂去他发上的水,掩住眸中痛苦,“不若我抽去你的情根。”

    免了你的苦痛,也好让我死心。

    裴云舒瞳孔一缩,但还未说话,无忘尊者便在他眼前一遮,他就彻底昏睡了过去。

    无忘尊者的手划过裴云舒的脸侧,轻柔缓慢。

    修真界弱肉强食,不若是他,还是凌清的那些弟子们,亦或是那狐狸那蛟龙,他们若是强夺,裴云舒躲不过。

    无情道折磨人,只若不修无情道,一个情根,对裴云舒毫无影响。

    他变无情了,痛苦的便是他人了。

    无忘尊者在裴云舒额前轻点,又动作缓慢地画着符咒。

    他一举一动慢得很,待到情丝抽出时,无忘尊者看着这条乳白色的情丝,心中一下钝痛起来。

    从今日往后,裴云舒便不会被那些记忆影响,也不会对师门中的人抱有感情。

    不论是他,是那新来的弟子,亦或是其他人。

    他们对裴云舒来说,也只不过成了过眼云烟。

    痛苦不再,便能专心修炼,待到修为高深,世间也可来去自由。

    这不就是裴云舒想要的吗?

    怕是之后对他,连恨意也不再吧。

    云忘尊者手上一抖,却是猝不及防下掐掉了半截情丝,另外一半钻回了裴云舒的识海之中,手上半截,却是凭空消散了。

    无忘尊者愣愣看着手心,随即便盯紧了裴云舒。

    情丝只可动一次,这……这是天意吗?

    *

    水流从头冲下,思过崖中无半身鸟鸣。

    裴云舒缓缓睁开了眼,灵气周转了一遍又一遍,四月雪树的内丹上含着蛟龙的威势,竟也让他修炼的速度大为增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