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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往机场的路上,零星飘落的小雨越下越大,雨点落到车玻璃上溅成水花,前方的汽车尾灯被氤氲得一片模糊,覆在车窗上的水雾一次又一次被快速摆动的雨刷刮到两侧。

    曹烨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大概不适合开车,他满脑子都装着梁思喆,只要一停到红绿灯路口,就会陷入发怔的状态,有好几次,后面的车子响了好几声喇叭,他才注意到已经变了绿灯。

    可他没办法停下来,想见梁思喆的念头自打出现以后,便在他的大脑中变得越来越强烈。

    路程开了一大半,曹烨才记得给助理打电话,让她订今晚最早一班去上海的机票。

    “今晚?”助理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提醒道,“外面下雨了,今晚去上海的航班应该停飞了吧?”

    曹烨这才察觉自己现在理智全无,他冒雨开了一路车,居然要等到别人提醒,才意识到雨天航班会延误。

    他下意识低低地骂了一声,又问:“那高铁还有没有班次?”

    助理很快查出信息:“还有一班,一个小时后发车,我给您订上?”

    挂了电话,曹烨掉头往高铁站开。紧赶慢赶,赶在发车之前曹烨坐上了高铁。

    坐到位置上,曹烨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这雨下得不急不缓,偏偏没有要停的迹象。梁思喆那边怎么样?是不是下了很大的雨?

    曹烨把手机拿出来,调出了跟梁思喆的聊天界面,他输了几个字上去:“你那边有没有下雨?”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一会儿又删掉,改成“你在做什么?”拇指悬在“发送”上方,片刻后又删掉。

    好像怎么问都词不达意。

    几乎能想到梁思喆回过来的消息——“下了”或是“在看剧本”。然后呢,又该说什么?

    想跟梁思喆说话,见面,靠近,可是又害怕跟梁思喆说话,见面,靠近。

    真是矛盾。

    算了,见了面再说吧。曹烨抬手摁熄了屏幕,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应该会很难熬,曹烨用pad搜出了“梁生祝梦”,视频网站给出的评分是7.1,不算很好的分数。许云初说梁思喆拍这片子也是因为他,他有些好奇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故事。

    这片子三个月前他在乌托的影院里看过,那天是决裂后他们第一次见面,也许是看的心情不对,那天他并没有看进去这片子。

    曹烨带上耳机,看着pad屏幕。

    电影开始进入画面,遥远而模糊的舞台上,两个戏剧演员吊高了嗓子对唱:

    “要是你梁兄亲未定,小弟替你来作大媒——”

    “贤弟替我来做媒,但未知千金是哪一位?”

    唱的是越剧《梁祝》。

    片头曹烨还记得,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捏着遥控器,蹲在地上有些出神地看着电视机的画面。

    然后女人被一声“妈”叫回了神,匆忙地站起来,把电视关了,开始围着十几岁的女儿忙里忙外,几分钟后,女人站在窗边,看着女儿下了楼,楼下有男孩跨在自行车上等着她。

    女人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忽然吊高了嗓子,细细地唱:“要是你梁兄亲未定,小弟替你来作大媒——”

    屋里响起一阵脚步声,女人声音没停,直到那男人有些不难烦地打断她:“剧院都倒闭了,还唱呢?上午月嫂公司不是要你去面试,还去不去了?”

    细细的戏腔戛然而止,女人怔了怔,应道:“去。”

    出门前两人又吵了一架,因为一件很琐碎的事情——昨晚男人出门喝酒,临走时忘了随手把垃圾带上。

    片子的前半部分充斥着琐碎的生活细节,男人和女人不断的争吵、妥协,毫无意义地消磨时光,也折磨着观众的耐心。

    直到女人做了月嫂,去了一对年轻夫妻家里,照顾产后的孕妇和新生的婴儿。她在那里碰到了曾经戏剧班的老师,老师拉着她的手,给自己的女儿介绍:“梁雁和祝淮山啊,那可是我们当时戏剧班的金童玉女,演梁山伯和祝英台,台上梁祝,台下祝梁,台上台下都是一对,真是羡煞旁人啊……”

    讲述的声音渐远,镜头逐渐模糊,转向了剧院后台,二十出头的祝淮山和梁雁正在上妆,两人束着高高的发髻,讲话时都带着意气风发的戏腔。

    他们是校园里最登对的红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年轻时他们的恋情波折重重,扛过了家庭的阻力,外人的插足,彼此的偏执,从戏剧班毕业时两人分别被全国最有名的两个剧团录取,他们大吵了一架后,还是为对方做了牺牲,一起去了地方上的一家私人小剧团,继续做台上的梁祝,台下的祝梁。

    轰轰烈烈的恋情尘埃落定,金童玉女过上了童话般的生活,最终却被生活消磨成了最琐碎的模样。

    那晚梁雁下班回家,临睡前她问了祝淮山一个问题:“梁山伯和祝英台如果最后没有化蝶,而是生活在了一起,会变成什么样?”

    “会变成什么样?”快要入睡的祝淮山有些不耐地咕哝,“会变成我们这样吧。”

    几个月后两人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从大厅出来时他们还在为女儿的抚养权争吵。

    镜头分别给了两人特写,拍了他们在争吵时互相厌烦的眼神和不自觉下撇的嘴角。

    片子结束,字幕开始滚动。这片子现实得让人透不过气,难以想象梁思喆花费了两年时间,居然拍了这样一个故事出来。

    老实讲,它也不算太差。拍摄手法和转场方式都可圈可点,可这故事实在是现实得让人不想看下去。

    片子结束之后又自动跳出了一个视频,是三年前《梁生祝梦》上映期间,梁思喆接受采访的一段视频。这片子票房不佳,当时不少媒体嘲讽梁思喆步子迈得太大,结果栽了跟头。

    举着话筒的记者跟在他身后问:“现在片子上映一周,票房刚过千万,院线排片量也很少,你会不会后悔花两年时间拍了这样一部作品出来?”

    正在朝前走的梁思喆闻言侧过脸看了一眼提问的记者:“为什么会后悔?”

    “票房和口碑都不佳,你应该不会一点都不在意观众的评价吧,毕竟片子拍出来都是给人看的……”

    他话没说完,梁思喆头也不回地打断他,撂下一句:“我拍来渡己不行么?”说完就大步走了。

    花了两年,拍来渡己……曹烨看着屏幕上停留的梁思喆的背影,为什么梁思喆会选这样一个现实的故事来拍?

    电影是造梦的艺术,可梁思喆拍的这部片子,恰恰是把一场美梦打碎给人看。梁思喆一定知道,这片子不会是大众喜欢的那个类型,可他还是花了两年时间把它,拍了出来。

    曹烨在搜索框上敲了“梁生祝梦”四个字,点进影评页面,粗略扫了一眼几个最高赞的影评:

    “丧。就一个建议,别看,看了恐婚。”

    “难以想象梁影帝会挑了一个这么现实的题材倒腾两年,他到底在想什么?”

    “梁祝如果最后没有化蝶,而是生活在了一起,会怎么样?王子和公主快乐生活在一起之后的故事……细思极恐。”

    “片子拍得倒很真诚,只是梁影帝谈了那么多段恋爱,居然对爱情的态度这么悲观?”

    曹烨盯着下面一条评论微微出神:“这片子,对于爱而不得的人有奇效,因为它在打碎爱情,告诉你得到了也未必会有那么好。我猜梁思喆大概跟我一样,有一个爱而不得的人,并且在通过这片子劝自己放手。”

    拍来渡己。

    所以梁思喆这几年一直在劝自己放手。

    曹烨拿过手机,又看了一眼跟梁思喆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停在曹烨问他能不能借用放映间的那条,梁思喆说“用吧”。那以后梁思喆就再也没发过消息。

    一时间,曹烨心头浮上了一丝慌乱。

    他没想过要跟梁思喆从朋友的关系再往前迈一步,可现在得知梁思喆随时有可能松开手往后退,他又有些不知所措。

    茵四变了,蓝宴拆了,小小白也没了,十年前的联系好像都被时光一点一点斩断了——会不会就在他发现了自己喜欢梁思喆的这一刻,梁思喆却选择了放手?

    出了高铁站,上海的暴雨瓢泼似的往身上洒,曹烨没带伞,迈出去的一瞬浑身就湿透了。

    他用手机叫了一辆车,拉开门坐进去,司机回过头给他递纸巾:“这雨可够大的。”

    曹烨没说话,他看着敲在车窗上的雨点,忽然想到了两个月前《至暗抉择》拍摄片场,梁思喆握着的那把朝自己倾过来的伞。

    车子行驶在马路上,像是劈开漫天的雨帘。

    坐在车上,曹烨觉得像是疾驰在梦里。十年前他们待在茵四,那一晚的雨也下得这么大,他们在蓝宴闷了一天,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十三天》的剧本,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这一晃,时间就过去了十年。

    他想到他与梁思喆认识的这十年——

    金像奖颁奖的后台,他倚着柱子跟朋友说话,假装没看到梁思喆,可他忍不住朝他看一眼,再看一眼,却在梁思喆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很快侧过脸避开了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