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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五月。

    酷日当空,黄沙滚滚,烽火硝烟裹夹着血腥味正四处弥漫。

    萧莨手握缰绳立于马上,目视着前方,左侧眉骨上横亘过一道狰狞伤疤,叫他冷峻的面庞更多了几分凌厉的肃杀。

    “将军,我们几时发起进攻?”

    一侧的副将已有些按捺不住,激动问他,萧莨眼中晦暗更深,低声喃喃:“再等等。”

    开春之时,北夷朝廷的汗位终于尘埃落定,出乎所有衍人的意料,北夷非但未有如他们所愿持续动荡乃至四分五裂,横空出世的旁系年轻王爷压下所有反对之人,以强权铁腕之势登上帝位,一夜之间平息了内患,还大举增兵至衍朝,西北再次告急。

    戍北军虽对外号称三十万人,实际连年征战后还有作战能力的兵丁最多不过七成,且分散在幅员辽阔的西北三州。只好在自去岁与贺熤达成合作后,戍北军粮草短缺、军需不足的困境终于得以缓解,拿下骆城后萧莨也并未贪功冒进、贸然取进凉州腹地,这一年的时间他下令大部队屯兵操练、休养生息,只带着小股人马收复了几座不被北夷人看重的小的城镇,如今戍北军兵强马壮,即便人数不占优势,对上北夷人亦有一战之力。

    今次他们的目标,便是这凉州与雍州交界处最大的府城西囿,这是萧莨赴任后第一次的大规模战役,他亲自领兵三万人,围城半月,已数次攻城,如今只等待时机,发起最后的总攻。

    副将望着萧莨刀削一般的冷厉侧脸,心头慨然,如果说萧莨首战带兵攻打骆城旗开得胜,是有投机和运气的成分在其中,之后种种却是叫他们亲眼见识到了这位年轻将军过人的军事才干。他甚至比他们这些军中老将更沉得住气,在所有人都劝他趁着势头大好一举直捣凉州腹地时,他却下令养兵蓄锐,也幸好是如此,否则即便他们先前夺回了失地,现下北夷人大举进兵凉州,疲兵惫马对上对方的虎狼之师,才收复的失地只怕又要易主,更会重创戍北军的锐气。

    眼下戍北军正兵马强盛,萧莨却未选择在夷军大部队所在的凉州与之硬碰硬,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雍州,只要夺下西囿,便能断了夷军在凉州与雍州的联路,他们再好分头歼之。

    如今胜利已就在眼前!

    日暮之时,有信使快马来报,徐副总兵已带兵截住了夷军的后部援军,与之鏖战两日,大获全胜,现援军残部已狼狈退走。

    萧莨的眸光亮了一瞬,沉声道:“好。”

    冲锋号角又一次吹响,城楼上的夷军慌乱摆开应对阵势,望着城下前方汹涌而来的大衍军,张张疲惫的脸上俱都写完了恐惧与绝望。

    为何、为何大衍军会来攻打西囿,他们不该在凉州的么?为何都半月了他们还不退兵,援军到底几时能来?

    这些夷军艰难守城,苦苦坚持了大半月,已是又累又乏,没有等来援军,目所及处,只有所向披靡、有如摧枯拉朽之势不断涌上来的大衍兵。

    炮火硝烟四起,剑影刀光、流血漂橹,黄沙裹着血肉漫天翻滚,角鼓争鸣中夹杂着凄厉哀鸣声,响彻天际。

    天边最末一抹余晖收尽之时,戍北军终于一鼓作气冲开了城门,杀尽了城墙上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夷兵,大获全胜。

    萧莨派手下副将先率兵进城、处置战后事,自己则领着亲兵退回了驻扎城外的营帐里。

    他受了伤,右肩上中了一箭,穿透了肩胛骨。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每回亲率兵出战,擦擦碰碰总在所难免,左侧眉骨上的那道疤就是去岁年底一次与敌军正面交战时,被敌人手中长枪刺中的,只差一点就要瞎了一只眼。

    军医为之将箭头拔出,萧莨紧拧着眉,咬住牙根,一声未吭。

    已有一岁半大的珩儿趴在榻边,望着萧莨肩膀上的血窟窿,似懂非懂地小声嘟哝:“痛。”

    萧莨抚了抚他的脸:“不痛。”

    珩儿执拗道:“痛、痛。”

    他还只会说单字,这么一丁点大却已懂得心疼萧莨。

    萧莨心下微动,将儿子抱到腿上,郁结了许久的眉头渐舒展开。

    待到上药包扎完毕,有部下过来问上报朝廷的战报要如何写,萧莨冷淡道:“据实写便可,不必多提我,将军功往下分吧。”

    给皇帝的奏疏原本是该萧莨亲自写的,但他从不在意这些,也不揽功,似乎对皇帝的褒奖看得非常淡薄,旁人猜不到他怎么想,只有萧莨自己最清楚,如今把控朝政的人是祝鹤鸣,自去岁末一道圣旨,将之任命为议政王并领内阁事之后,他们呈上的奏疏便再到不了皇帝手中,他又何必浪费工夫。

    翌日,副总兵徐卯率部下至西囿,拜见萧莨。

    徐卯一直是萧让礼的麾下大将,长期驻守雍州,萧莨赴任这一年半以来,还是第一回见到对方。

    此番能拿下西囿,徐卯率兵截住了夷军的后援部队,功不可没。

    徐卯见到萧莨十分激动,俩人长谈了两个时辰,此人见多识广,对西北这边的战事分析得分外透彻,与之交谈亦让萧莨受益匪浅。

    徐卯望着持重沉稳的萧莨老怀安慰,一再感慨国公爷后继有人、青出于蓝胜于蓝,若非萧莨身上有伤,只怕还要拉着他一直说话到夜深。

    见萧莨半边肩膀不得动,徐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伤得只怕有些严重:“将军可换过药了?我带来的人中有一从南疆过来投靠的医士,是虞氏神医的后人,医术十分了得,不若叫他来给将军看看吧?”

    萧莨本想说不用,奈何对方坚持,只得答应。

    一刻钟后,徐卯说的虞氏医士带着两个徒弟一并来了萧莨帐中,虞医士是位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老人,而他的两个徒弟之一,竟是当年那被全家流放至雍州这边的,他的前未婚妻柳如许。

    见到柳如许,萧莨愣了一愣,柳如许亦神情恍然,低了头,未再看他。

    因有诸多人在,萧莨没有与之多说什么,虞医士给萧莨看过伤口,重新上了药,并提醒他:“将军这几日须得多加注意,此种草药产自南疆,草民来雍州之后才在这边种出的,此药对止血止痛有奇效,但用时需得远着些那些未驯化的野兽,此药的香味容易诱得野兽狂化攻击人。”

    萧莨心下一动,皱眉与之道:“麻烦再拿一些这药给我看看。”

    虞医士递了一包未用过的草药给他,萧莨捏在手中低头仔细嗅了嗅,眸色渐冷。

    先前上药时他就觉得这个味道隐约有些熟悉,这会儿终于想起来,当初东山围猎之前,祝雁停换给他香囊里的香料就是这个味道。

    那之后围场上发生变故,野牛发疯,袭击了皇帝中途又突然转向他,是祝雁停拼死替他挡住。